第五十八章战湘潭(十九)
湘潭城中,曙光初露。
校场上,戴红巾的一个方阵,戴黄巾的一个方阵,清一色的灯笼裤。四面各色旗帜,大旗、小旗、红旗、黄旗。旗造声势。虽说连日来屡战失利,但军心仍稳。在太平天国将士的心目中,清廷就是一座纸糊的房子,推翻它是迟早的事情。很可惜,这些天的战斗让他们觉得像是到了大霉,撞到了为数不多的几根木头柱子上,碰得头破血流,但是柱子毕竟是木头的,斧头还是能砍倒的。
太平军即将开早饭。老实说,在湘潭之战这九天,太平军的伙食比起湘潭城外面的敌人湘勇来要好几倍。湘潭城里粮油储备充足,鸡鱼猪蔬充足,而湘勇却要从长沙转运。这几天下雨,要不是湘勇中长夫、伙勇充足,湘勇营早就该断炊了。
太平军早中晚均是十大碗,实际上是用的铁盆,十人围一堆。晨餐前,在前台设置一祭台,具馔食酒具。一名太平军目走上前,燃香跪拜,口中念咒,然后全体跪拜。咒毕,立起,三呼“杀除清妖,恢复华夏”。然后,撤掉香案,开饭。
广西人多不吃辣,菜以清淡为主。但是,湘潭城里临时雇请的本地厨师,什么菜都撒一把辣椒,辣得那些广西兵一个个眼泪直流。一名广西兵走过来,对准穿白褂的厨师就是一巴掌:“爷们跟你讲过多少遍了,爷们不吃辣椒!你就是记不住,是成心与爷们作对?是只猪,讲三遍也记住了!”
厨师摸着火辣的脸啜泣道:“军爷,不是我记不住,那边那些湖南兵他们非辣不吃,众口难调。”
那边五个剪着短发的湖南新兵听到争执,走过来凶巴巴地对广西兵说:“你他娘的喔解(gai怎么办的意思)?欺负我们湖南人?爷们从娘肚子出世就是辣大的。没有辣椒,这饭如何吃?老子说不定哪天吃一颗子弹上了西天,饭还是要吃饱吧?”
湖南兵与广西兵都干瞪着眼,挽起衣袖准备干架。
湖南兵说:“杂种,这是在我们湖南的土地上!”
广西兵道:“有种,你与城外的清妖对阵啦!”
湖南兵横蛮地说:“那是你们广西人的事!”
一名广西长毛说:“难怪我们每次打败仗,原来在你们这些新来的人中有奸细,你们都是湖南人,外面是你们湖南人。里应外合嘛。”
一名湖南短毛说:“那下次打仗时你们长毛冲前面,为什么老是把我们安排在前面呢?存心不良。按理说,你们有经验,你们冲前面最有理由。”
广西长毛说:“当然要你们冲在前,不然如何辨别真伪?”
这时一位统帅走过来,对吵架的兵卒们吼道:“大敌当前,你们他娘的还搞什么内讧!湘江的水发源于咱们广西,里面含着漓江的水,两省同喝一条江的水,吵什么?吵?吃多了!”
但是,彼此之间的龃龉已经留下了阴影。在后来一次出城作战时真的发生了长毛与短毛互相推搡的事情。老长毛以枪逼着新长毛前冲。新长毛不干,在城门口打了起来,一位新长毛被打死,五名老长毛重伤,导致战机延误,退入城中之后,长毛与短毛的矛盾并没有消退。各自的长官为各自的人马说法,发展到“分党械斗”,自相屠戮者约数百人。
此事被对手看到,也被己方指挥发现。事后,太平军高层进行总结,林绍璋痛心地说:“这成何体统,在清妖面前自己打了起来。让敌人看洋相!妈的,还嫌我们不够背时?拉出去,全部给我毙了!”但因为众人求情,此事作罢。理由:大敌当前,不宜自斩士卒,尤其是老长毛,经验丰富。至于新长毛,至少可以派他们打头阵。这样一来,新老太平军士卒之间的矛盾更大了。
每仗结束后,入城的太平军集合,清点人数。点名时间在晚上初更,按册查人。各军目握着名册,坐堂查点。对新掳来的新加入太平军的另行造册。一名文书模样的官拿出空名册,一一登记籍贯、年龄、姓名、居址及兄弟子女名,又说明何时何地入营。查毕,将新的花名册呈丞相。
丞相按总名册一一呼名,如呼名不到,即将名字划去,说明这位太平军兵卒阵亡了。
每天夜里查名。人数一天天锐减。兵员无法补充。每天有快马冲出城外找湘勇营垒间的空子,钻出去与靖港太平军联系传信,信中的关键是两点:以掳财物为要,次则掳人。
为了补充兵员,太平军在湘潭疯狂掳人。如果说开始还有些讲究,要拣选壮丁,到后来战败时则逢人便掳。掳来的人,将他们的辫子结在一起,一个也别想逃跑。就这样蝉联牵去。
湘潭之战中,日后的太平军名将英王陈玉成还是“小陈”,其职位为征西军左四军正典四粮。这样一个不显眼的军部粮官,心中却有着“少年壮志当拿云”的愿望。虽然在湘潭之战中他位卑不敢言分国忧,但是他坚信有三位国宗参与指挥的这一场恶战,今后一定会载入太平军军史。现在他要做的事,就是学习、观察、思考。
粮官所要做的事就是管好掠来的粮食,确保军需。闲时他便找来一些军事地理方面的历史典籍阅读。
一日,陈玉成来到石板巷,看到一伙太平军兵丁正在砸一家看上去还算殷实的读书人家的门锁。
这家主人早已逃走了。兵丁砸门进去即行抢掠,但这读书人家除了厨房上挂了几块腊肉腊鱼之类的,别无长物。书倒是不少,满屋是被打翻的书,兵丁准备将这些书籍付之一炬。
陈玉成止住他们:“慢,兄弟们,这些东西比粮食重要。”
兵丁大笑:“你这粮官还兼书官?”
陈玉成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弟兄们,我们打湘潭,人生地不熟,最需要了解的是湘潭的历史地理风俗。所以,你们不要小看了这些书籍,里面肯定有丞相所希望了解的东西——这样,你们给我找,凡是有关湘潭历史地理风俗的典籍,都给我放在一边。”
兵丁面带委屈:“兄弟你这不是难为我们吗?我们老大粗一个,哪里识得什么字啊?”
“哦,那就帮我把这些书搬到我那里去。”
“好嘞!”
很快陈玉成找到了一套明代印的《湘潭县志》和《湘乡县志》。他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太平军春官正丞相府。对于昨晚太平军自相残杀一事,林绍璋正在召集军官进行检讨。
林绍璋痛心地说:“怎么会是这样?本来我们兵员补给不足。同志们,这四百名阴兵都是我们从广西带出来的老兵呀!他们经验丰富,无不是身经百战、可以独当一面的呀!这下全完蛋了!”
曾添养道:“我觉得我们战略必须调整!”
这位在太平军中有丰富经验的将军终于憋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孤军深入有危卵之灾。
林绍璋问道:“怎么调整?”
石镇仑将一摞书籍往桌上一放:“昨日,粮官陈玉成送来几本湘潭地图和县志,我建议大家看一看。这几本书上明确地告诉我们,湘潭除了城墙,历来是无险可守之地,没有一个人守住过!因此,我们要不就立即放弃,全部上船顺流而下返回湘北;要坚持的活,就要舍得丢弃,那么多辎重船,没有强有力的炮火掩护,如何抵挡敌人水陆进攻?我们不要为这些坛坛罐罐所累!不就是一些粮食布匹吗?实在不行就将辎重船上的物资全抛进湘江,组成至少二百艘以上的炮船,增强我们水师的战斗力!”
林绍璋不屑地说:“陈玉成那毛头小子,才十五六岁,他懂个屁!老子在金田村起义时,他还不知道在广西哪个寨子里捡牛粪呢!一个护粮官,他懂什么兵法!”
石镇仑正色道:“不能以年龄论。我看,今后天国的希望可能就在这群娃儿身上。”
韦俊说:“要调整水上辎重船的战斗力已经来不及了。过去我们水上是长项,我们从来都是亦水亦岸,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现在,清妖的水师力量明显在天国水师之上。陆路的清妖倒不可怕。这两天,我们虽然死伤多一些,但基本上打个平手。关键是江上的清妖,火力太强大了。所以,我们当务之急是讨论是守还是弃的问题。守与弃都要想法破江面上的敌船。”
众将连称国宗所言极是。
那么如何破江上之敌船呢?林绍璋建议,每人拿一张纸,把自己的想法写在上面。
众将领命,思考一阵之后,将纸条交上去。
林绍璋展开看,均是二字:“火攻”。
估计是没有看过《三国演义》,诸葛亮和周瑜的“火攻”二字都是写在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