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店铺地处偏僻,客流量稀少,所以生意并不是很好,而且经营的又是中高档品质的服装,导致常年门可罗雀。
玻璃门上的风铃会随着开开关的声音叮铃铃的响,清脆悦耳,抛开许多不利于发展的因素,这间店的雅致吸引了不少鬼市一带淡泊名利的人们。
“呦,李医生来了。这段时间忙什么呢?可有小半年没看见您了。”收银阿姨连超片真伪都来不及辨别,草草收了钱便冲出了柜台去迎接新来的客人。
萧蕤回头看到的是一位身长一米八,带着金丝边眼睛,气质文雅的青年男子,从穿着风格来看,大概是这家店的常客。
“这段时间工作忙,衣服还有的穿,就没来,让吴姐惦记了。”说话声音温润如玉,不疾不徐,在这个年代很是少见。
收银的吴姐打趣道:“我们倒是不碍的,只是李医生你也别太累了,这年头医患关系不像是我年轻时候那样了,你拼死拼活的一心为了病人着想,可病人可吃你这一套。要我说啊,糊弄糊弄的了,自己个不能耽误了自己个的幸福生活。工作还不是为了赚钱让生活好起来么?你说是不是?”
“是,是,吴姐说的是。”李医生微笑着连连点头,“不过我们做心理治疗的不像外科医生,我们危险系数没那么高。”
“那可不对,这年头拿斧头砍人的哪一个不是精神病?要我说,你们做心理医生的更危险!”
原来是个心理医生,难怪看上去很和蔼可亲,细看起来又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萧蕤将沾了血渍的衣裳装进了打包带,不时的往李医生身上看。
李医生也注意到了那站在柜台边上的女孩,聊到:“看来我不在这半年,咱们家生意不错么。”
“那是,咱们家东西货真价实,也不好撞衫,实力在那呢,能差到哪去?”吴姐自信道。
萧蕤不认识吴姐,更不认识这个李医生,所以没必要在这里听他们一句一句的寒暄,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提着旧衣服往外走,想着找一处没人的地方将衣裳给扔了。
“等等!你……”李医生忽然面色凝重的拦住她,欲言又止。
萧蕤做贼心虚,不该抬头看他,也不敢说话。
“小妹妹今天似乎有什么心事。”
没心事的见到深藏不漏的心理医生也被吓出心事来了,何况她一个卷入命案的女大学生。
“这不是巧了么,美女你今天不仅拿到了我们家的会员卡,还能免费做一次心理咨询。”吴姐在旁边拍手叫好
“对、对不起,我赶着去上班,迟到了要扣工钱。”萧蕤推开医生搭在肩膀上的手。
那医生一点也不生气,但却像是一块念在鞋底的高档口香糖,似乎是看定了这位“病人”。只见他从衣服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萧蕤,道:“还没自我介绍,鄙人姓李,是一位心里咨询师,在鬼市芙蓉道上开了家谈话室,如果小妹妹有什么心理上的症结,欢迎过来聊聊,我对学生不收钱。”
吴姐在一边给她使眼色,“快拿着啊。”
萧蕤不情愿的接过那张名片。
是一张简洁大方的小卡片,白底黑字,正中间印着“李崇清”三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头衔,似乎是很厉害。
萧蕤道了声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那家专卖店。
他看出了什么呢?
她不知道。
心理医生大都是神秘的,大都都有或多或少的心理疾病。
萧蕤恍恍惚惚的站在洗碗池边上低着头刷盘子,霍香儿叫了两声都没应,害得本来兴高采烈想要跟她讨论八卦的香儿也变得极为扫兴。
“你今天是怎么?”
凌晨两点交班的时候,两个姑娘在换衣间里聊起来。
“没怎么啊?”欲盖弥彰。
“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白天做什么了,犯困?”霍香儿道。
“哦,”萧蕤点头,“对,今天早晨没补觉……整个人都有些迟钝。”
“难怪。”霍香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反而是劝诫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女孩子睡眠很重要,别想仗着年轻作践身体。我刚接这活儿的时候,身体好得很,一点毛病都没有,就是刚开始不懂得保养,现在出了一身病。”
“病?什么病?”萧蕤好奇的打量霍香儿,忽然发现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又胖了?”
“呸呸,你才胖了呢。”霍香儿不乐意道,但下一句又承认了自己的发福,“你不好好睡觉,也会变成我这样,喝凉水都长肉!”
“好吧,听你的,为了我的身材,我要好好补觉!”萧蕤顺手摸了把香儿的肉胳膊,笑道。
人长胖了不影响上下班,霍香儿依旧能十分敏捷的凭借手机闪光灯的光精确无误的避过后巷地上的垃圾,将萧蕤带出那条街。
萧蕤目送霍香儿棉服包裹下有些像信筒的身材渐渐远去,内心又像是被蒙上了纱一样,变得昏暗阴沉起来。
也不知道昨天的事情会不会算到她头上来,算到她头上来,会是怎样的判决?那么,她在学校里的同学们又会怎么看她?
此时此刻的萧蕤十分纠结,既想要联系上胡承韬问他知不知道这则消息,又不敢联系,怕联系上他更是惹祸上身。
但事情的起因就是自己多管闲事,本与他毫不相干,自己又怎么能期盼着将所有罪名加压他身上呢?
顺着安静的路往回走,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昨天事发的地点,只是那条阴暗的巷子里早已没了打人的和被打的,只留着一辆孤零零的自行车,所也不锁的倚在电线杆边上,很是寂寞冷清。
换了一身行头,自己还是一穷二白,总不能跟钱过不去不是?日子还得过,就算明天被判了杀头的罪行,今天还是得过……
萧蕤推起了车子,也不知是谁在这把半夜的路上夜不归宿,唱着歌,犹犹豫豫像是有诉不尽的忧伤不舍,倒是很像她现在的感受,于是,萧蕤便推着车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跟着那声音哼唱着……
哼唱着……
忧郁的歌……
这是她听着长大的歌,她会唱,她爹会唱,阴间千千万万的引魂者都会唱的歌……
萧蕤如梦初醒打了个冷战,定定站在原地,不再出声。
那歌声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哼唱,而且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楚了。
为什么这里会有阴间才会听到的歌声?
这绝不会是巧合。
那字里行间说的故事、音律、甚至是歌词全部都不属于人间,不属于其他任何地方。
是谁在唱这样的歌?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大概会以为自己见了鬼,撒腿便逃了。可萧蕤不一样,她本来就是阴曹地府来的人,反倒是觉得亲切,像是听到故乡消息一样,放下自行车,循着声音找去,心想着去看看这难得一见的“老乡”。
但这路,越走越不对,越来越觉得熟悉,直到最后看到了被警戒线封起来的巷子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招魂歌,也明白了是谁在唱这首并不应该出现在人间的歌。
“李医生?”萧蕤试探着轻声喊道。
李崇清嘴里没停,转头看了她一眼,使了手势叫她安静。
萧蕤害怕这个地方,便听话的噤了声。
一曲作罢,萧蕤忍不住想问问他这是要做什么。因为她作为阴曹地府里的居民,仅是知道这首歌,却不知道它在人间有什么样的用途。
“你……”
“嘘——”
还是不能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围空气变得十分阴冷……
萧蕤搂着肩膀看李崇清,李崇清却在看另一个方向。萧蕤又顺着李崇清的目光往另一个方向看,目光转移到了那个令她印象深刻的垃圾桶边上,于是,目光聚集在一处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东西身上,再也不能移开。
“很好,很好,站起来……我们不是坏人,别怕……”李崇清对了那被召唤出来的灵魂用极为温柔极具蛊惑的音调说道,“来,走过来,走到我这里来,我会带你去往永生,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争吵没有攀比的世界……”
他朝它招手,那灵魂佝偻着背,犹豫着在原地徘徊不愿意过来。
“来吧,我带你告别这世界的黑暗。”
那灵魂仍是原地不动。
萧蕤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那个……”这人似乎并不是嫌弃李崇清,而是嫌弃她这个杀人凶手吧?
“你看,我们都是好人,你怕什么呢?”
怕她啊。
“我说……”这胖子昨天不是还挺嚣张的么?怎么现在这么怂了?
萧蕤一想到这里,那胖子的灵魂就好像是听到她心中所想一样,顿时火冒三丈,连身体都变成了红色。
“我去——!”萧蕤顾不及什么形象,应激性的躲到了李崇清身后,露出一双眼睛警惕性的看着那暴走的鬼魂,“怎么突然就变身了?”
“刚死去的灵魂都是十分脆弱的,突然变成历鬼的原因只能是……他想要燃烧自己的灵魂复仇……”
“那、那怎么办?”
李崇清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弯腰从脚边的银色工具箱里拿出一个被黄表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锥形瓶,拔掉瓶口的木塞子,语气不疾不徐的回道:“那就不能怪我无情了,原本还想连蒙带骗的送他去地狱受刑呢,这可好……”
话说到一半,便冲着那变红的跃跃欲试准备冲上来的鬼魂念了一段咒语,一拍瓶底,轻喊一声:“收!”
那鬼魂本就是冲着他们跑了过来,可倒是好,跑着跑着就变成了一股红色的轻烟,钻进了那巴掌大的锥形瓶中。
“这可好,只能用来做收藏品了。”
“收藏品?”萧蕤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崇清撤下那层黄表纸,露出玻璃制的透明瓶体,里面有一股红色的漂亮轻烟正在不停旋转着,他满意的摇了摇那瓶子,道:“鬼市里有许多特殊癖好的有钱人,就喜欢买厉鬼做的工艺品,虽然这生意做的不光彩,但收入可比阴曹地府给的可观的多。”
“厉鬼的灵魂卖给普通人,你就不怕引起骚乱么?”
“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一般人,怎么能不负责任的把没安全保障的产品卖给顾客呢?”李崇清神秘一笑,话锋忽转,“不过,你也不是一般人啊,看到今天我抓鬼的场景还这么淡定。”
“啊——我……”难道这样的反应是不正常的么?她差点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人,“我……我爹以前也是干这行的,我从小见惯了……”
“哦,那你倒是说说,干我们这行的被阴差叫什么?”
这可难不倒她,尽管这称呼已经很久了,但保不齐还是她给起的:“‘摆渡人’。”
李崇清再一次对这丫头刮目相看,“算你有点见识。”
“那是当然。”就这个,她都不好意思炫耀。
“那我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告诉我,否则,我就放这里面的胖子出来问他。”李崇清道,“发生在这里的命案是不是与你有关?”
萧蕤后退两步,背着手吞吞吐吐:“我、我……”
李崇清逼紧了她,跟着往前走了两步,他腿长,反而使两人距离更近了。“是不是呢?”
没人任何细微的肢体语言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尽管她没有回答,李崇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会报警么?”
“和你没有关系我报警干嘛?”
“可是……”
“可是这事情偏偏又与你相关对不对?”
萧蕤知道逃不开这人的发现,憋着嘴连连点头。
真是的,怎么摆渡人进化成了这个样子,还标配了一双天眼,连过去发生了什么都能看清楚。
实际上,李崇清的眼睛再普通不过了,除了能通阴阳偶尔见鬼意外,啥也看不见,甚至有五百度的近视。
“呼……原来是你干的。”
“你回去报警么?”她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这个……要看我心情了。”
“那你现在心情如何呢?”
“不知道,抓鬼抓的有些饿了,脑子不灵活……”
萧蕤又不是傻,连忙殷勤提议道:“我在附近‘乌梢蛇酒吧’打工,我们家的芝士焗饭是招牌,我、我请你吃个夜宵吧。”
“唉,无功不受禄,我回去泡个泡面就好了,明早还要接病人。”李崇清忽然又变得十分刚正不阿。
“不不不,我只是自己饿了,刚才看见了鬼被吓得够呛,想请李大夫跟我去吃个饭壮壮胆儿……”这个贱人,想蹭饭还要她想理由。
“那……那好吧,谁叫我抓鬼时候不小心叫你看见了呢,走吧。”
萧蕤这边被心理医生兼职“抓鬼师”的李崇清一眼识破忙着百般奉承堵住他的口,胡承韬那边又在马不停蹄的联系意外伤亡的胖子顶头上司,不过两天的功夫,老白那边就有了明确的消息。
“是叶紫珠的人。”
“叶紫珠?”
“对,就是那个‘叶子姐’。”
“你是说名下十几家夜总会的那个叶紫珠?”事情似乎变的棘手了,怎么会摊上这种人物?
“对对对,就是这个,你知道就好。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今天晚上八点,扶桑路逍遥宫,叶紫珠会在那等你。”
“老白……”
“怎么?”
“需要带些保镖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雄厚的笑声,“带个屁啊,你带着脑子就行了,又不是啥大事!”
“杀人还不是大事……”
“杀人算什么大事?欢迎回到鬼市——”老白笑道,“对了,记得好好收拾一下,叶紫珠这种女人可是外貌主义。”
“晓得了。”
叶紫珠,或者说“叶子姐”知道的人会更多一些,毕竟这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她的生意并不局限于鬼市,她是沙美市娼业的鼻祖,也是将这行业发扬光大的风云人物,据说名下能交上名的大型夜总会俱乐部有十五家,其他零零散散的小店铺不计其数,只要是和这行业沾边大都要在开业前去拜访一下这位传奇人物,否则不出两年就会名声扫地负债累累。
胡承韬随身带了两个形象出类拔萃的男跟班,一身考究的西装一丝不苟,连自己都不忍心照镜子,生怕恶心到自己,但没办法,叶紫珠会喜欢。
中世纪洛可可式的装饰风格,厅堂虽大,却因为地毯和壁纸复杂的图案、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灯和随处可见的艺术雕塑变得十分拥挤。叶紫珠不愧是当年的社交名媛,如今到了他母辈的年纪,仍旧是皮肤紧实,目光犀利有神,浓妆艳抹。
“早听胡总乃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叶紫珠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伸出瘦薄的舌头舔了舔姨妈红色的嘴唇。
胡承韬抑制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定了定神,回道:“叶子姐却和传说中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比传说中的更年轻,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