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上蒙着薄薄的雾气,萧蕤依稀可见远处有一长发及腰的背影,一席白衣胜雪与曼陀罗华融为一体,有一种纯净而又出尘的美,无论从身材还是气质上讲,都不该是已故的霍香儿。
“你……是曼陀罗华么?”
传说阴间忘川河畔上最先是没有这种白色的花的,有的仅仅是刚踏入鬼门关看到的那一片执着的红,叫曼珠沙华。曼珠沙华在彼岸若火如荼,寂寞而悲凉,佛祖路过时聆听了她的忧伤,便采下了一朵承诺要送她去往极乐之地忘记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哀怨。那朵曼珠沙华在跟着佛祖渡河的时候不慎落入忘川河水中,被漂成了白色,佛祖见到那洁白的花朵时会心一笑,以为她已经放下了心中的执着,于是便在忘川河的另一边,播种下了这种白的的彼岸花,取名为“曼陀罗华”,从此,千万年时光,曼陀罗华在此生根发芽延绵成另一道美丽的风景。
如果说曼陀罗华红色的花海妖艳的会让刚死的人们回想起生前所有的执念,那曼陀罗华的白色给人的感觉应该是迷幻,难怪,人们过了奈何桥见到她时,大都会将生前的种种抛之脑后,心甘情愿的喝下那碗孟婆汤跳下六道轮回。
红色的曼珠沙华是萧蕤的母亲,算起辈分,她得叫这白色的花一声“小姨”。
那白衣背影猛然回头,露出一张几近透明的脸,脸上有一双明亮深邃的墨色眼睛,俯视着她,就像是往昔所见到的那样,轻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盖住一部分瞳孔,让那眼神更加神秘了。
萧蕤一看到这张脸,就知道,今天遇到的是他的“真身”。
“父君。”萧蕤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给未央君磕了个头。
萧蕤与未央君在大月晶宫里居住了一千年,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却不是他本人。未央君千千万万个分身,有的狡猾有的幽默有的点很低,还有的是书呆子,虽都不是真实的,却陪她度过了童年绝大多数时光。相比而言,这位真身大人事如此陌生,陌生到她常常质疑他的身份。
“不在人间好好历劫,跑回阴间来做什么?”
“女儿……女儿在人间有个朋友死的疑点颇多,为查明真相,女儿想到阴间来寻找她未投胎的灵魂问个究竟,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也算是一种修行。”萧蕤老实道,“如果……如果这样算是作弊,那请父君恕罪,女儿下次不敢这样了。”
萧蕤低着头不敢直面他的脸。
“居然还在人间找到了摆渡人,倒是饿不死你。”未央君的声音和他人一样,也和这阴曹地府整体的基调一样,冷冷清清,听上两句会叫人起鸡皮疙瘩,“你找的那个霍香儿,已经投胎了。你去了人间就该明白,你在那里所见所闻所认识的朋友都是人生的过客,世间万物都是在‘变’的基础上发展的,你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重回阴间,要面临的不仅是自己肉身消亡的代价更是连累摆渡人永世不得轮回的危险,值得么?”
“不……不值……”
“知道不值还不快回去。”
“我……”萧蕤心有不甘,鼓足勇气回道:“可是女儿不甘心……有的坏人做了坏事,却没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又不是警察,你怎么知道警察没有惩罚所谓的坏人呢?”
“可是,那里是鬼市……”
“鬼市也是人间,鬼市的事就是人间的事,你到阴曹地府来又有什么用?”
“人都说鬼市里有鬼,还有妖精。人间的警察能惩罚鬼市里的恶人却不能惩罚鬼和妖精。”
“可害了霍香儿的是人,不是妖精,更不是阴曹地府里的鬼。”
萧蕤想想也是,霍香儿死时身怀六甲,那该是人干的,与阴曹地府却是没什么干系。那么说,这一趟她是白来了?
“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
萧蕤弓着背倒退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问道:“女儿虽知这事情不该问,但出于关心还是想问父君,不知小妹无心近来身体可好?”
“……”
萧蕤偷偷抬头瞄了眼两米开外站在花丛中的那个神仙,确定他确实还在后又谨慎的低下头。
“无心很好,你放心去吧。”
萧蕤又深深鞠了一躬,终于放了心,“儿臣告退了。”
萧蕤神色紧张的跳上李崇清的船,急道:“快撤!”
李崇清谨记她临走时嘱咐的话,问道:“你是谁啊?”
“你妹的,才几分钟功夫你就不认识我了?”
“……”
“萧蕤,18岁,沙美大学哲学系宗教专业的大一学生,家住沙美大学一起宿舍向阳10-312宿舍。行了吧?”萧蕤小心翼翼的斜瞥一眼远处未央君真身站的方向,发现那个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家伙像个稻草人一样还戳在那,着急道:“我还知道你叫什么呢,要不要给你背一下?”
“别、别了。”在阴曹地府忘川河边上说出自己的性命和生辰八字家住何方,对于还没有死的摆渡人来说是极大的忌讳。“我还年轻,你饶了我吧。”
李崇清用竹竿使尽的撑了下河岸,将小船重新划进河中。
小船很小,撑船的船家站在船头,船客坐在船舱中,就再也容不下第三者。船头放着古老的蜡纸灯笼,灯笼里有一颗烧的正旺的白色蜡烛,坐船的和撑船的都不敢说话,这是摆渡人的规矩,因为他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会招来那蜡烛的不满,它心情不好,熄灭了,那船客们将要面临的就是在忘川河上迷路的结局。萧蕤与李崇清必须在蜡烛燃尽前返回人间,而这次是李崇清第一次带人渡河,经验不足,那蜡烛细的像是根要用完的铅笔。
在蜡烛消耗殆尽之前,两人顺利回到了起点,李崇清原地念起回去的咒语,没过多久功夫,两人便回到了人间。
李崇清撒开萧蕤的手,迫不及待问道:“哎,你在花丛中见到的是霍香儿么?没想到她本人那么高啊,看上去身材还不错。”
“嘘——”萧蕤仍是对自己父君心有余悸,“那可不是霍香儿,你最好把他忘了,那个咱们惹不起。”
“啊?不是?那岂不是没什么收获?”
“倒也不算没收获。”萧蕤看看时间,“有什么事情明天完再说吧,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工作,我就不打扰了。”
“半夜三更你干嘛去啊?”
萧蕤斜瞥一眼,问道:“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不放我回去想干嘛?”
“你可别多想,我对萝莉不感兴趣的,我喜欢御姐。”李崇清护住自己的身体后退一步,又道:“当然,你要是非要强迫我什么……我说不定会就擒……”
萧蕤满头黑线,立即澄清道:“对不起,我对大叔也不感兴趣,我还是走吧,反正我也习惯这么晚回学校了。”
李崇清哪里会放心她一个小姑娘凌晨三点多自己回学校?嘴上抱怨嫌弃着,手上却诚实得很,主动将自己的被褥搬出了卧室,自己在接诊室沙发上凑合了一晚,又给萧蕤准备了一套新的被褥,将自己的床让了出来。
这种宽大柔软的床和厚实的被子是她许久没有享受过的幸福,以至于第二天早晨因为屋子太热盖的太厚而上火冒了她有史以来第一颗青春痘。
看着那颗又痛又痒红亮亮的不偏不倚长在眉心像是一颗肉痣的痘痘,萧蕤发誓,李崇清给出什么理由挽留,她都不会再住在他家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还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他。萧蕤本身并不是强词夺理的人,但是现在她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可作为酬劳的,只要拿自己那颗青春痘说事,要求李崇清赔偿他“青春损失费”:务必要在两天之内找出害霍香儿怀孕的那个贱男。
“开什么玩笑?”李崇清本想以微怒的语气与她交涉,但那颗青春痘实在是颇具喜感,让他严肃不起来,“噗——我又不是神仙,我连霍香儿都不认识,去哪给你找贱男?”
“抓鬼的不是大都懂得奇门遁甲周易八卦之术么?你难道不会算?”
“拜托,大小姐,我是个人,要生存的,我怎么可能整天研究这些东西?”
“好吧……那是我高看你了。”
眼见她正要道别离去,李崇清又叫住她,道:“不过我可以试试。”
“怎么试?”
“人我不认识,但我有些鬼朋友,这些鬼不像我们活动这么受限,他们大多年纪很大了,穿梭在鬼市中知道不少小道消息,我晚上给你问问。”
萧蕤感激道:“改天请你吃焗饭!”
“其实我还是中意于撸串。”
沙美大学距离鬼市算不得近,萧蕤未免白跑一趟,特意接电话打给李崇清问过,确定事情有进展后才再次拜访“李医生心里谈话室”。
李崇清安排了下午五点到六点的时间接待她,为表感激萧蕤给他打包了些烤肉串。
李崇清看到那些肉串之后感动的咽了咽口水,为了避免味道太冲污染了谈话室的空气,两个人钻进狭小的阳台,开着窗户边吃串边聊。
“你要找的那个人叫石西,就在鬼市凌云阁里卖红木家具的。”
“……”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找到了真相。”
“萝莉,你也太单纯了吧?事情可没你想象中的简单,知道了他在哪叫什么后,你有什么打算?直接上去抓人么?你有没有证据,又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而且霍香儿的死不确定与他有直接关系,你能将他怎么样?”
“香儿的尸体不是在法医那里么?我们可以报警,说他是孩子的父亲。”
李崇清摇摇头,回道:“石西在七个月前是与霍香儿有暧昧关系,但孩子的父亲不一定是她。”
“呃?”萧蕤吃惊,“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看了看她那张认真聆听的脸,不知如何解释,“我还是从头给你讲吧。关于石西,背景有些复杂。”
原来这叫石西的男子表面看上去是个普普通通的外来打工仔,内地里却是鬼市有了名的低下邪教“八面佛爷”里的狂热信徒,工作上能说会道又会看人脸色所以混得不错,经常是店里的销售状元,嘴上讨巧,所以在教会里颇为混的开,霍香儿也是中了他“口吐莲花”的技能才对他一直死心塌地。
“你是说香儿信奉邪教?”
“她觉悟还没有那么高,但可悲就可悲在她觉悟低对爱情盲目这上面。”
坠入爱河的女人智商为零,霍香儿本来就不聪明,自然是被石西耍的团团转。
八面佛爷用一套什么样的理论洗脑了自己的信徒不说,单说他们所用的特殊的与“神灵”想沟通的方式,说出来李崇清都觉得龌龊恶心。要说石西当时到底对霍香儿又没有一点真情,从这件事上就能推断出。石西为了提高自己在教会组织中的地位,不惜牺牲女友“之一”的霍香儿,让她做了教会聚会时的“剩女灵媒”,将其用迷药迷昏之后扒光了衣服,献给了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们。
据消息透露者回忆,霍香儿本身并不知道这件事,事后还以为与自己亲热的仅为石西一人。
也就是说,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石西的。
萧蕤一手托腮,眼睛出神的看着阳台外那片被弥红灯照的有些泛红的黑色夜空,心里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李崇清昨天晚上跟镜子里的“线鬼”聊天已经震惊过一次了,现在还算淡定。
李崇清开了听可乐递给萧蕤,“来,压压惊。”
“谢谢。”
“不客气。”她在震惊的时候居然会变客气?
“那个……你还要追查么?你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贱男那么简单。八面佛爷在鬼市里横行霸道不少于二十年了,是个传说。这相当于一个传销组织,你一个小姑娘小心把自己赔里头。”
萧蕤仰头干了半听可乐,来了精神,捏紧拳头下了决心,像极了动画片里的中二青年。
“这是给你的考验啊!萧蕤!”
“……你受什么刺激了?”
“恩!我不会放弃的!”她不仅要惩罚石西那个贱男人,还要揪出八面佛爷!萧蕤自言自语后又点了点头给自己鼓气,大概是有了动力后特别容易饿,听了半天故事,这才想起来手边还能撸串。
“哎呦?我的串呢?”可塑料袋里早就空了。
“……我还以为你减肥不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