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家沟的改变，天亮这个年过得很开心。他觉得，如果有领导的支持，照这样下去，把祖国建设成大花园的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
初五这天，一家人在家包饺子。壮壮出去玩了一会儿，噘着个小嘴回来了。
“怎么了？壮壮？告诉爸爸谁欺负你了？”
“大胖有气球，不给我玩。”壮壮蔫蔫地趴在了床上。
“哦，是气球啊。爸爸给壮壮买一个。”
“真的？爸爸，你给我买一个？”壮壮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些年，为了攒钱给红花看病，天亮对钱抠得很紧，从来不给孩子们买一件玩的东西。现在从他嘴里痛痛快快说出这句话，让孩子们都感到很意外。
“嗯，爸爸给壮壮买一个。”天亮放下手里包着的饺子，起身去洗手。
“哦，哥哥，爸爸给我买气球喽！爸爸给哥哥也买一个吧。”
壮壮高兴地拍着手还不忘想着哥哥。
健健很懂事，虽然天亮从没有在孩子们面前说过要攒钱给妈妈看病，但健健知道爸爸攒钱是为什么，也许这就是父子相通吧，他很不在乎地说：“我才不要呢，那是小孩子玩的。”
天亮过来拉着壮壮的手：“走吧，咱们买气球去。”
红花对健健说：“你也出去玩一会儿吧，剩下这点妈妈一个人包就行了。”
“好吧。”父子三人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走喽！买气球喽！”
街上的人不多。初五，人们是不走亲戚、不串门的。但卖东西的还真不少，风车、糖葫芦、糖瓜、气球……还有吹糖人的。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五颜六色的东西，把街上点缀得热热闹闹。
广播里依旧是那熟悉的女播音员的声音：“1959年是我们苦战三年改变祖国面貌具有决定意义的一年，为保证我县在1959年实现工业总值收入二千二百万元，农业亩产双千斤的巨大任务的完成，放一颗大卫星……”
在孔庙前，天亮给壮壮买了个红气球，壮壮高兴地不得了。
天亮忽然看见几个穿着新衣服的十来岁的孩子，正用火柴点一个大灯笼里面的棉纱团，周围围了很多小孩子看热闹，天亮问健健：“他们这是干什么？要着火的。”健健说：“没事，是放卫星呢。”只见，棉纱点着了，灯笼缓缓地向天空升起，孩子们高兴地跳着、喊着：“放卫星喽……放卫星喽……”
“爸爸，什么是卫星啊？”壮壮不解地问天亮。
“爸爸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和飞机一样能飞到天上的星星吧。”
天亮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卫星，但他知道刚才孩子们放的不过就是个“孔明灯”。
“才不是呢，是人造的星星。去年苏联就发射了一颗。”健健纠正着。
“我的气球也能飞到天上，我也能放卫星了，是真的，爸爸你看。”壮壮将抓着气球的小手松开，气球一下子飞了起来，但忽悠了一下就又往地下掉，天亮忙抓住气球说：“呵呵，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再放吧。”
天亮对健健说：“你认识这些孩子吗？”
“差不多都认识。怎么了？”健健疑惑地问。
天亮有些神秘地说：“走，叫上他们进学校，我领你们看个展览。”
“什么展览？”
“去了就知道了。”
健健朝孩子们喊道：“保国……建国……走，进去看展览了。”
一群孩子跟着天亮进了学校，从看门的老大爷那里拿上钥匙，打开一间教室，眼尖的孩子们有的尖叫了起来：“老鼠……”
天亮急忙说：“孩子们别怕，这是个灭鼠展览馆。那个老鼠是标本。”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看了起来。
这才是天亮今天出来的真正目的。
除四害运动一开始，天亮就让喜柱和夏月抽时间搞这个鼠害展览馆，年前喜柱说都搞好了，等过了年后就可以组织大伙参观了，天亮今天出来主要是看看他们搞得怎么样。
展览分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讲鼠的种类，生活、生育、习性。“……小家鼠每年分娩六七次，每次可分娩六七只，最多的可达二十只……”，看来他们还是真下了工夫，介绍得很详细，还做了几只老鼠标本放在那里。
第二部分是讲鼠的危害，这是展览的重点。“……每只家鼠每天约吃粮食八钱，每年约吃粮食十八斤，根据人民日报统计的数字看，全国各地粮仓，仓仓有鼠洞，洞洞有被老鼠盗取的粮食，估计全国每年被老鼠盗取的粮食约三亿五千多万斤，可供一百五十万人吃一年……野鼠对农作物的危害也是严重的，雁北地区有些农民曾因鼠害而抛弃土地不种，形成荒地现象。有个县，在野鼠洞里挖出粮食，每个洞平均一斗（合十六市斤），全县耕地面积十五万公顷，每公顷平均有六个洞，全县被野鼠盗去粮食就有一千四百多万斤……野鼠不但盗粮，还严重地破坏农业水利，有些地区的野鼠在河堤上打洞，以致大堤决口，淹没农田……”看来方方面面都说到了。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些老鼠咬坏的粮食、书籍、衣服等等，有凭有据，很有说服力。
第三部分也是重点，专门讲鼠疫的危害。“……鼠疫是一种烈性传染病，易在人群中造成流行，且患者病死率极高，乾隆58年，我国云南发生鼠疫大流行，当时，着名诗人师道南目睹其尸横遍野的惨状，曾写下《鼠死行》：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护。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田禾无人收，官租向谁考……”
天亮以前没有看过这首诗，此时他心里受到很大的震撼。他由衷地赞叹夏月和喜柱办的这个展览，他敢肯定，每一个看展览的人都会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鼠疫的危害的。
第四部分讲的是灭鼠，也有介绍，也有实物工具的样本，砖猫、铁猫等等，还有一些药物。
第五部分是注意事项，让大家在灭鼠的工程中注意安全。“孩子们，能看懂吗？”天亮问。“能。”“看得懂。”“老鼠这么厉害呀？”“老鼠的危害真大。”孩子们都看明白了。“嗯，不错。”天亮仔细地观看了展览后，感到很满意。
回家的路上，健健吞吞吐吐地对天亮说：“爸爸……你能不能帮帮忙？”
“说，帮什么忙？”
“我们学校给下了任务，让开学后交十个老鼠尾巴。你反正要到村里灭老鼠，给我拿回来几个顶任务吧，行吗？”健健没有看天亮，用脚踢着地下的石子，想来他对自己的要求不抱太大的希望。
壮壮也抢着说：“我们开学也要交二十只蛹呢。爸爸我自己可以挖到二十只蛹。”
天亮摸着壮壮的头说：“还是壮壮乖，健健，老师让你们交老鼠尾巴，就是让你们自己去消灭老鼠，是为了让大家都知道老鼠的危害，这是别人不能代替的，你自己想办法打老鼠吧，把咱家的老鼠都打完，打不到就多挖些蛹，这个忙爸爸不能帮你，不能欺骗老师。”
“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健健嘟囔着。天亮语重心长地说：“健健，做人要诚实。”“知道了。”天亮忽然想起了他的师父，也就是他岳父，那年，也是过年，师父不在家，一个中年男人跑到家里来，说救救他老婆，他老婆生孩子，怎么也生不下来，叫了一个接生婆也说没办法，一看师父不在那人很绝望，天亮说我去看看吧，因为他也曾随师父处理过类似的病人，到了产妇家里，天亮为产妇打了支催产针，不一会儿，孩子生出来了，一家人感谢得不得了，天亮也美滋滋的。没想到，回来后，师父却狠狠地教训了天亮一顿，说你好大的胆子，你没有检查宫颈口开得大小就打针，万一宫口没有开大，你这不是要了人家母子的命吗？这次纯粹是瞎猫碰死耗子，碰对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就敢下手？做人，要老老实实，做咱们这一行更要踏踏实实……那是师父唯一的一次对他的训斥。
从师父身上，天亮不仅学到了知识、技术，更重要的是学到了做人的道理。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一早上孩子们到院子里堆雪人玩，红花说：“今天不要走了，雪不小呢。”天亮背起铺盖卷说：“没关系，放心吧，又不是没雪天走过？”
天亮没有直接去白家沟村实施他的第三步方案，而是先去了一个叫神灵台的村子，因为他听别人说那里有一个叫“拐神仙”的人，是一个灭害能手。便想先去拜访他，看看他有什么灭害高招。自从开展除四害讲卫生运动以来，群众用很多种方法来灭鼠，除了鼠害展览上提到的一些方法，还有的在水缸里的水面上撒上糠，老鼠一去吃就淹死了。有的人更神，用妇女们做鞋子的针锥顶着碗，老鼠一碰那碗就扣住了。消灭麻雀的办法也很多，用弹弓打、用筛子扣、掏鸟蛋、烧鸟巢，有的地方还组织了打鸟队，用土枪打，因此，还出了许多误伤人的事故。天亮觉得应该还有比这些更好更有效的办法。
“拐神仙”名叫黄启祥，是1949年退伍的三等残废军人，在战斗中他的左腿受伤成了拐子，加上他灭害是一把好手，所以人们称他“拐神仙”。
他之所以成了灭害能手是因为刚退伍回来时，腿还没有好利索，什么也不能干，一次看见父亲从自留地里担回一担被獾啃了的倭瓜回来，父亲蹲在地上看着那担倭瓜直掉眼泪，那是全家一年的菜蔬啊。拐神仙看了很心疼，就下决心消灭狐獾。别人说，那根本不可能，都是活物怎么能消灭得了？他说：我们能把日本人打败，能把蒋介石打败，我就不信我消灭不了这些祸害。听说用“士的年”能药死狐獾，他就到城里买了“士的年”，研成了细末，装在自己制的胶囊内做成了核桃虫、草蚂蚱、花生豆等等各种形状。在摸准了獾的来龙去脉后，根据季节的不同，时间的不同，地方的不同，放置了这些药丸，头一年，就药住了六十多只獾、二十多只狐、还有两只狼，野兔、野鸡就更多了。经过“拐神仙”几年的药杀，现在这个村子附近基本没有狐獾出现了。
天亮找到拐神仙的时候，拐神仙正在自己家的窑洞里做毒杀麻雀的毒饵。听了天亮的自我介绍，拐神仙一点没感到意外。他用一个笊篱把泡在一个大盆子里的小米捞在一个装着面糊糊的锅里，将小米裹上面糊糊，又捞在一个装有“士的年”药粉的簸箩里，然后对天亮说：“最近很多村子都找俺灭害，俺要多做些才够用……把这些滚上药粉的小米晾凉，装到瓶子里，用着方便得很哩。”又指了指簸箩里的“士的年”粉说：“认识这个吧？你们医院也用这个药呢，这是个又能治了病，又能要了命的东西。”
“士的年’？噢，还真有吃这个要了命的。”
‘在晾小米的时候，拐神仙坐下来，天亮也坐到了炕上，拐神仙拿起天亮的水壶看了看说：“你也当过兵？”“没有。这是别人送我的。”天亮不想和他探讨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水壶的来历。他岔开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灭老鼠麻雀的？效果好不好？”
拐神仙给天亮倒了一碗水，放在天亮手上，然后又坐下来想了想说：“开始，俺只药狐獾，不灭麻雀，你知道吗，俺有一次药死一只獾，从它肚子里剥出两升多玉茭呢。灭麻雀是后来的事，那是俺们队长找到俺说：‘启祥啊，狐獾消灭的是差不多了，可麻雀糟蹋粮食更是怕人啊。你现在把狐獾灭了，也给咱们灭灭麻雀吧？’人常说，麻雀上万，一起一落上担。麦熟吃麦，谷子熟了吃谷子，高粱熟了吃高粱……每年夏秋，家家户户晚上不睡觉，到地边抓獾，白天每个生产队还得抽出一个人组织上妇女和儿童们在地里做草人、挂布条、摇着杆杆呐喊轰麻雀。就连碾个米还得好几个人给撵着麻雀。可是麻雀狐獾活着总是要吃粮食的啊，这里撵那里祸害，浪费的人工和糟蹋的粮食真是无法计算，俺们这里，最厉害的时候平均一亩粮食要被麻雀糟蹋一百多斤哩。”拐神仙端起簸箩摇了摇。
“你就答应了。”
“开始没想答应，后来就答应了。”
“为什么开始不答应？”
“俺们这里有个传说，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俺很小的时候就听俺奶奶讲过。是狗忘不了吃屎的传说。”
“狗忘不了吃屎和麻雀有什么关系吗？”天亮还真没有听说什么有关麻雀的故事，也有了兴趣。
“有。”拐神仙摇晃着簸箩里的小米，也摇出了一个美丽的传说……
很早很早以前天接着地，地连着天，天上的雪就是白面，雨就是油；地上的花草树木都是人能吃的菜蔬，人们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一天，玉皇大帝独自来到凡间，他看到凡界的人们，一个个懒懒散散，游手好闲，整天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不成个样子。他心生一计，就变成一个白发老头，拄着一根棍子，拖着破鞋，走进一个很大的村子里，挨家挨户地乞讨，他看到大部分人家把吃剩下的饭撒得到处都是，心里很是恼火。当他走到村边一家时，有个妇女怀抱婴儿，推开一道门缝，看到他一副穷酸相，撇了一下嘴说：“呀，你这老头，现在哪有做乞丐的，就可怜可怜你吧。”说完就把给孩子擦了屁股的两张烙饼扔给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见这个情景，气恼恼地回到了天宫，立刻命令各掌管天地的神灵，火速把天地分开，从此不再供给人间生活所需。几天后，玉皇大帝正在天庭载歌载舞，突然，天门守将来报说，人间的狗号啕大哭，死活缠着要见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就传令让狗来凌霄殿拜见。狗见了玉皇大帝边哭边说：“大帝的圣命倒是有理，可这样一来也害了我们这些小生命啊。玉皇大帝想了想说：“好吧，念你冒死来请命，今日就赐给你一粒谷子、一粒高粱、一粒玉米和几粒麻麦籽种回去就自食其力吧。”狗高兴地连连叩谢。它正要下殿，忽听玉帝又说，“有一条规矩你要记下，若给了人间五谷六种，那你就每天吃人屎吧。”狗连忙答道：“玉帝的圣旨永远忘不了。”心想，只要你给了我种子，就能挽救天下生灵，你说啥我都答应，它又给玉帝叩了三个响头，匆匆返回了人间。当他路过一个山崖休息时，由于心里高兴张开嘴就叫了几声，这一叫不要紧，不小心把嘴里含着的几粒种子掉进了一道窄窄的石缝中，狗钻不进去，弄不出来，便在石缝旁边哭起来。这时飞来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只带头的麻雀问明情由后，凑过来说：“如果衔起来，你给我们什么报答呢？”，狗看了看掉在石缝中的种子，除了小小的麻雀能把它叼上来，眼下再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它想了想说：“你要能取出来，我让你吃在人前。”“一言为定。”麻雀说完就飞进石缝中，把掉进石缝中的种子一粒一粒地叼起来还给了狗。狗就把粮种全给了人们，让人们去耕种……所以，每年一到带穗的农作物成熟季节，麻雀们总要先去庄稼地里哄吃。狗呢，除了吃人的剩饭外，还兑现了玉帝给它的规矩，吃人屎。
“呵呵，这样说来，麻雀吃庄稼倒是应该的了？”天亮觉得这个故事很可笑，把两个不相干的动物搭在了一起，有点像……有点像关公战秦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