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了眼李雪的纱帽,转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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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寒蝉鸣泣,聒噪渐止,莹绿的光点翩飞,一闪,一闪,落在屋顶人青绿的纱帽上。
吴微颜手执经络穴位图,一直未有翻动。她的脑中,慕未炎和白学长两人的影子,正慢慢重合在一起。她开始怀疑,穿越仅仅是个巧合?穿来的只她一人?如果那宋易边真是慕未炎,又怎么会对她有温言有礼。若不是,天下哪有那般像克隆出来一摸一样的人。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可脑中那个想法像是飘在浮空,奋力跃起将要触及,它却在碰到尾翼那刻猛然飞起,可以瞧见光影斑驳的轮廓,却终是不可及。
不,不是未炎。
人的气质虽非与生俱来,但也会在岁月流逝中,一刀一刀镌刻进骨髓。若非脱胎换骨,凤凰涅槃之类的变故徒生,那么改变,也就是下辈子的事了。吴微颜想,这大体就是冯梦龙引那句话时的感受吧。
夜色愈浓,银河愈亮。吴微颜揉揉额角,软泥般趴在桌上,模糊的视线中,烛火一闪,一闪。
亥半十分,更添萧瑟。她此时感到孤独,若她还在那个钢筋混凝土的繁乱时代,或许三年后就会去abc哪座城,提着她最爱的小黑旅行箱,过一段一个人的旅行,再来就是四年的正色青春,和狐朋狗友蹲在霓虹染遍的天桥上,和带着圆框眼睛的文艺青年在图书馆、教室、宿舍,三点一线地过着枯燥却泻火的大学life,也可能与某个打篮球的运动型男,谈一场此生无憾的恋爱。
只要让她每每孤独的时候,能见到妈妈探头进来说:“微颜,咋还在玩手机!快睡觉去。”或是大学里不能见妈妈,但想她的时候,妈妈会第一时间接起电话,像是自己身在女儿的城市一般,详细地报出明后日的天气,说要让你加衣服,说要温度不要风度,说明天给你邮最爱吃的桂花糕去。
可现如今,她听不见往日最烦的唠叨声,饭菜里尝不到所谓妈妈的味道,举目无亲,信赖成了奢侈品,每个绕在她身边的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她知道花家人都是为了谋生在她身边对她好,她知道星期五只是将她当饭票,李雪是要她口袋里的青梅,陆渊爱极了她的果酿,就连风信子也是因为她可能与蓝鳞有关系才留她在山上,收她为徒。
吴微颜埋下头,其实她早就知道,不是吗?不过挑明,只是徒增心涩罢了。
原来温暖如斯,关怀如斯,不过十五年一场长梦,终是镜花水月,浮生幻景。当曲终幻灭,燕归梦醒,看清了这人世悲喜,挖出了自己苦道愁肠,便更加奢望那曾经不珍惜,甚至想过逃离的虚影。恨不得一生堕入尘网,随梦浮沉。
若问她所欲何求,她会答道:“日日中秋尔。”
当李雪从后窗跃进时,见到的便是那纤细的人儿趴伏在桌上,双臂圈住头,烛光忽明忽暗,笼罩她全身,镶上一圈暖色光晕。
“生气?”李雪走到她五步远处。“没,你走吧。”吴微颜依旧一动不动地埋着头,声音听不出半点悲伤。
李雪似乎误解了走的意思,以为是撞疼了她,便说道:“生气了。”这回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吴微颜却讶于他能听出人的情感,心中酸涩更甚,却不肯暴露心境,硬是加强语气:“我说没有。”
李雪偏头看她,看不到她埋着的表情,“你睡床。”又顿了一顿,“奖励。”
却在这时吴微颜抬头了,靠在椅子上,透过青色纱帽望着李雪的眼睛,冷笑。她就知道,再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她好。
李雪见她冷笑,却觉十分难看。这时,眼前女子却虚空一闪,原地消失。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心中一阵慌乱,内室外室都找了一遍,完全没有踪影。玉手攀上窗沿,将要翻窗,却被秋末凉风猛然吹醒,立在屋内,屏气,凝神。屋子里外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却脚下一软,无力地倚在墙上。
没有,没有她的气息,三里内都没有。她去哪了?是我吓到她了?怎会突然消失。不会再见了吗?
李雪握着袖口,攥紧。脑海浮现那个黄面粗眉,对着她无邪嬉笑的女子。有嗔,有怒,有无奈,有晃着手中的青梅挑唇角的样子。目光时而清澈如泉,时而温暖如晨曦,周身散发淡淡的玫瑰芳香,却混杂着温暖的玉兰香,在她大多数冷清的气场中,显得突兀却不违和。她能对着花夫人笑,对着花雄笑,对着副掌柜笑,对着店小二笑,笑的再灿烂,眼中却始终笑意淡淡,许是生命中缺少了什么让她能够发自内心欢喜的东西。若见到自己突然出现,她还会问一句“何事?”,而他只是想要从她那里得到有她好闻气息的东西,想要更多,更多。今日与她相撞,鼻端便萦绕着她的玫瑰兰花香,深嗅中,甚至能感受到淡香便霸道地充斥鼻腔,想再回味,却已然消散。心中不满,便想要多一些,他要在她的床上,松软不知充了什么的枕头上,再多浸润一阵,排解那种不满的感受,却不知不觉间在那种香气中沉溺,被那种香气吸入玫瑰酥腻的甜柔梦乡。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那样好好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