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倾夜闭关的这几日,都是沐风陪着她。那日,她告诉沐风,他丢失的东西之后,沐风变得沉静了许多。就连他那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眼也失去了往日的风流潇洒,在重莲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在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也是沐风告诉她,倾夜是怎样将她带出王宫的。
“他说我是侍月圣女的转世?”重莲惊讶之后,又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她记得通往顶楼的阶梯边有挂着的画像。
每一幅画像,画着的都是倾国夺目的女子,她们都是滇疆的圣女。而最后一幅,却是一个还没有长大成年的孩童,说明这一世的圣女真的还活在世上,按照年纪推算起来,应该和她年纪相仿。
重莲拨弄着河边的垂柳,心中慌乱一片,直觉告诉她,倾夜隐瞒了什么。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是一个夏国人,被锁在后院之中侍奉他人。怎么说,她也不应该是滇疆走失的圣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这是真相,从中倾夜又遮掩掉了多少?
“既然,祭司对王说你是圣女,那你只能成为圣女了。”
她只是坐在池水边,望晃动的垂柳,“需要我怎么做,才能让君王相信呢?”
这个问题倒是让沐风为难了,他想要告诉重莲,转世的侍月圣女拥有无上的神力,甚至能和倾夜相抗衡。
侍月圣女如同月神的女儿,神赋予圣女最绝世的容貌,赋予她们最纯正的神力。她们才算得上是月神的代表,和祭司一起保卫着整个滇疆。
几百年间的历史,凡是侍月圣女的转世之后都会被送进月华宫中养大,长大之后的侍月圣女长驻在月华宫中聆听月神旨意,为滇疆祈福,和祭司大人一同抵抗夏朝人的入侵。就连祭司大人也要听从侍月圣女的指示,对圣女尊崇恭敬。
而这一百年来却有些不同,在侍月圣女尚是年幼的时候,滇疆国内竟发生了逼宫反叛,仅是十几岁的祭司大人带着月华宫的人守住了王宫的大门,围剿了叛军,抱住了先王的血脉。但在这一次战乱之中,圣女走丢了。
有人说,叛军得到了消息知道祭司不在月华宫内,所以带了许多人杀死了年幼的侍月神女。亦有传言,说是尚是年幼的侍月神女已是倾国艳丽,所以叛军将圣女给劫走了。到底圣女在什么地方,没有人能说出来。就连圣女的生死,都是一个谜团。
天下无人可知,但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倾夜的眼睛。唯一知道侍月圣女生死和下落的人,恐怕只有祭司一人了。
沐风怅然了许久,心中闪过许多念头。他也想问过祭司大人,为何这么多年来都不将圣女找回来。以倾夜缜密的心思,一定知道圣女在哪,而他这么多年来只字未提,其中恐怕还有其他隐情。
若是圣女能回到滇疆,夏国的千骑铁马都不足为患。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圣女已经长大成人了,若是圣女嫁与他人为妻,破了纯净的身子,她所有的神力都会消失,变得与寻常人无异,不再受到月神的眷顾。
所以历代的侍月圣女,长大之后都很难踏出月华宫一步,永生禁锢在顶层的邀月阁中,与月神相伴。她们代表了纯洁,神圣,没有人可以接近与亵渎。
“沐风,这么久了,你还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得到沐风的回答,她转身看见的是他凝神思索的模样。
被这一声呼唤惊醒了神思,面具下的脸多了一丝不忍。
他希望是祭司大人说错了,但世间能称得上是月神之女的人,恐怕也只有眼前的人了。眉眼如画,姿态倾城。
侍月圣女是无上光荣,亦是无边寂寞。他不愿这个少女住进月华宫的顶端,从那俯视着苍生,失去所有的爱恨情感。
“重莲,我会教你幻术,你认真的学便好。只要你拥有神力,能使出法术,君王他就会相信你是侍月圣女。”
沐风努力扯出安心的笑容,但笑容到了唇边却变得无比苦涩。
“你不是说,只有滇疆人才会被月神选中吗?我是夏国人,怎么可能会有神力?”她的疑惑,也是沐风的疑惑。
他没有多说。事实上圣女失踪了,可能被劫去了夏朝。
“试试吧,只要装出样子就行,到时候还有大祭司,他会有办法的!”
重莲没有多问,乖巧地点点头。只要是倾夜说的话,她都相信。既然他说她是圣女,就一定想出了办法瞒过慕容月琢。
俩人走到了院落之中,这里更宽敞,适合法术的施展。
白衣的少女一脸的认真,她不想让倾夜失望或是为难,只要是她能做的,她都会倾尽全力去做。
沐风站在阳光下,白衣刺目,玉质面具下的面容上难得有了认真的神色。
“现在我开始教你口诀和心法,配合着你身体内流动的神力,学着利用它们……”沐风开始一一讲解口诀和心法。
重莲聪慧异常和过目不忘的本领,沐风说完,她就记得差不多了。
奇怪的是明明是初听这些口诀与心法,她却有种万分熟悉的感觉,甚至在沐风说完上一句的时候,她就隐隐能说出下一句。
好似这些口诀心法早已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只是被她给遗忘了。
沐风说要利用身体内的神力,那神力又是什么?
在脑海中又回忆了一遍口诀心法之后,从腰腹间涌起一股暖流在她四肢百骸之间游走,整个人想都像是浸泡在温泉里,无比的舒畅。
沐风望着离他不远处的少女,脸上的表情惊愕万分。她竟然做到了,白色纯净的光芒将她笼罩在其中。祸国艳丽的容颜在白光之中若隐若现,此刻的她像是从白雾中走出的仙子,艳而不妖,浑身的雍容华贵之气尽显。
“果真是她,她是……”沐风抚在自己的玉质面具,潋滟的桃花眼轻颤着,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她是滇疆百年间的圣女,高贵无比,俯瞰众生。
一声轻响之后,面具在他的指尖碎成了两半。
被白光笼罩的重莲,此刻闭着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像是身体主人执着的一个梦魇,任她怎么反抗也不让她醒来。
梦魇中,一个白衣的男童向她跑来。只是孩童而已,却出落得无比清美,精致的眉眼间透着一股熟悉。在梦中的重莲,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男童向她走来,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黄色的花朵。这花,她见过,名为踯躅花。
“莲,让我为你戴上好不好?”稚嫩而精致的眉眼间有了一丝乞求与害羞。
只是幼年,他却已经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重莲想要接过,没想到听到了自己稚嫩而冰冷的回答,“祭司大人,我不喜欢踯躅花。我是侍月圣女,此生只为月神,无情无欲,绝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说完,穿着华美白裙的女童缓缓走远,只留下他一人。
他站在原地,望着自己千辛万苦摘来的踯躅花,澄澈剔透的眼睛中有了湿润的光芒。
“他们说,看见踯躅花开的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他们还说,亲手为喜欢的人戴上踯躅花,就可以缘定三生……”
稚嫩的手指垂下,黄色的花朵跌落在泥土中。
“莲,你已经看见了踯躅花开。你说此生我们能不能永远的在一起?我不求缘定三生,我只求你这一世,纵使无情无援,也不要离开我。”
偌大的月华宫是上一代祭司用神力幻化而成的,恢宏的宫殿对年幼的他而言,像一座活人的坟冢。
他能看透人的今生来世,虽是年幼却已经看破了生死,心智成熟如同耄耋老人,了无生意。而她是不同的,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语都让他看不透。
刚开始他只是好奇,跟着她,猜测她在想些什么。明明和他一样,都只是孩子,却从没有见她笑过,粉雕玉琢的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像一个玉雕的娃娃。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侍月圣女,一生没有爱恨。他感觉到了慌乱与不安,有了与年龄相符的举动。想要讨好她,看见她笑的样子,想要接近她,看她冰封的容颜因为他有了丝毫的变化。
直到他将踯躅花捧来,才完全将他的奢望打碎。她是月神一手创造出来的,是世间最精致的傀儡娃娃,是月神挚爱的女儿。月神赋予了她一切,唯独没有给她一个灵魂,所以她无爱无恨,纯澈如雪,一生都不会违背月神的指示。
“重莲,重莲你醒醒……”
有人在拼命地摇晃她,喊着她的名字。梦魇渐渐消失,在梦境的结尾,她看见男孩抬起清澈的眼睛。
“莲,你没有灵魂,那我去来生为你寻找一个灵魂。到时候,你有了爱恨,能否让我为你戴上踯躅花?”
“他们说这是逆天,月神不会同意。神灵不会同意又如何?只要你醒来后能多看我一眼,让我灰飞烟灭,不得轮回,也满足了……”
她的意识渐渐苏醒,醒来时满脸都是泪,将沐风吓坏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法术反噬了?”
重莲没有回答,只是不停的摇头,然后死死抓住沐风的衣角,不住抽泣,“沐风,那个男孩他是倾夜,是倾夜啊!”
“重莲你看见了什么?”她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心中只觉得不安。
回答他的只有痛入骨髓的哭泣声。
所有人都说他无欲无求,其实从生命的最初他就有了至深的执念。除了她以外,世间任何都再也进不了他的眼睛。
月神责罚又如何?他宁愿倾尽所有,万劫不复,只为了她一眼的停留。
执念如此,他本不是神,而是世上最痴心的人。
重莲的手心摊开,一朵用神力幻化而出的踯躅花跌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