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水手正在谈天说笑的时候,没有发现,脚下拴着锁链的谢尔盖已经站了起来。
当这个奴隶哐啷哐啷地走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水手才警觉起来,接着,两个水手同时停止了说笑,各抓起了一只锋利的鱼叉。
“后退!”一个水手对着谢尔盖呼喊道。“你想干什么?”
谢尔盖耸了耸肩膀,摊开了自己的双手,“我的毛刷掉进海里了。”
其中一个水手皱紧了眉头,“你是白痴吗?什么样的人能把毛刷丢进海里去?”
“脚下拴着东西,”谢尔盖说,“有些高处的绳索我够不着,我想爬到侧弦,结果刷子掉进海里去了。如果你们想让我把活干好,你就应该把我的锁链解开。”
谢尔盖的话让两个水手楞了一下,然后他们一起鄙夷地笑了起来,“羊倌,我对你说,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能把脚镣去掉,唯独你不行,船长交代过的。”
一个水手走到了谢尔盖的身边,拍了拍他身上的破布,确定谢尔盖没有把刷子藏起来,回头对着同伴无奈地挤了一下嘴唇。
“蹲到一边去,”水手把谢尔盖推了一把,让他踉跄着倒地,“你就在这里呆着。我去给你拿一个新的刷子过来,你听着,要是你再敢把船上的东西弄丢,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去。你懂吗?”
谢尔盖点了点头。
这个水手让他的同伴小心一点,然后就一头钻进了船舱。
谢尔盖刚才做的一切,都逃不开周围奴隶的眼睛,几个黑人低着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并不愿意过问。谢尔盖对着那个海盗和自己的同胞眨了眨眼睛。
另外一个瑟边人突然把刷子丢到了一边,冲着水手嚷嚷道:“谢尔盖这个混蛋,他在偷懒,我说您应该把他吊起来打。”
接着,几个瑟边人都站了起来,纷纷表示他们已经受不了谢尔盖了,说谢尔盖总是弄丢这个弄丢那个,然后偷奸耍滑,把所有的活都留给别人干。
留下来的水手把鱼叉端平,警告这些奴隶回去工作,不然就要惩罚他们。
这个时候,那个海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水手的背后,他一把拉住了水手的袖子,“这些瑟边人都是混蛋,我受不了他们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做什么活都行。”
水手惊慌地转身,用鱼叉的末端狠狠地打在了北海人的肩膀上面,“滚开,你们都呆在原地,不要动!”
当水手被奴隶们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谢尔盖把一根绳索丢下了侧弦。谢尔盖在放羊的时候对于绳索就极为熟悉,在海上的日子里,他又学会了很多水手打绳结的方式。下面那个家伙只要不是白痴,就应该懂得斜着把自己的肩膀套进索套之中,然后爬上来。
那根绳索在船舷边晃来晃去,那几下让谢尔盖觉得过了好几年一样的漫长,过了一会,它绷直了。
时间不多了,如果等到第二个水手上船,那就没有办法偷偷的把那个家伙弄上来了。
谢尔盖趁着那个北海人躺在地上叫骂的时候,把一只桶下的固定木塞拔开,然后把桶往左边挪动了三尺,以保证下面那个人爬上来后能掉进去。
“快上来!”谢尔盖心里在催促,“快上来!”
瑟边人和北海人扭打在了一起,互相骂着侮辱的字眼,水手一边担心自己的安全,一边又不断地去尝试拉开这些奴隶。
“你们******今天是怎么了!”水手骂道,用脚不断地踹着一个奴隶的屁股,想把他从另一个的奴隶身上踢开,“都老实点!”
一只手伸上了甲板。
“感谢上帝!”谢尔盖心中感概万分。
接着,谢尔盖听见‘啊```’的一声,接着是一声噗通的落水声。
“```”谢尔盖发现自己感谢太早了。好在那个水手焦头烂额,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过了好一会,那个绳子再次绷紧了。
等到这一次那只手伸上来的时候,谢尔盖不再放心让那个笨蛋自己爬了,他跑过去,一把把那个人拉上了船,直接推进了桶里面。轰然一声里,那个人落进了桶中,没了半点声响,估计是摔晕了,希望那家伙的脖子没有扭断。
但是木桶的盖子却滚落在了甲板上面,这个时候,恰好另一个水手拿着一柄刷子,骂骂咧咧地走上了甲板。他目瞪口呆的发现,自己的同伴拿着鱼叉大喊大叫,几个奴隶打成一团,谢尔盖像是冻僵了一样的站在桶边,地面上,一只盖子转着圈滚了半天,最后停在了他的脚边。
这个水手一时之间以为奴隶哗变,慌忙跑去拿了鱼叉,准备与奴隶们搏斗。
但是让人奇怪的是,所有的奴隶突然变得温顺起来,他们都躺在了地上,互相指责是对方的错,但是却没有继续殴斗。
两个水手不满地踢了几个奴隶一脚,问他们脑袋是是不是坏掉了。在确认没有危险了之后,一个水手低头捡起了盖子,走向了空桶。
谢尔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但是那个水手只是随意地把木桶扣上,就折返回来继续辱骂殴打奴隶了。
在之后的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面,奴隶们不再敢说话,甚至不敢看彼此。等到甲板都已经擦得铮亮,绳子也保养完成之后,几个水手踢踏着把奴隶赶到了仓里。
黑人奴隶们躺下睡着了,他们平时也不和别的人有什么说话。
“那家伙是谁,”海盗问道,“谢尔盖,我今天可挨了不少打。”
“不知道,威兹。”谢尔盖说。
威兹,或者被称为碎耳威兹,是少数几个和瑟边人交上了朋友的家伙。
“那你还把他弄上来?”一个瑟边人说,“这家伙要是揭发我们,我们又得去吃牡蛎,******,我可不想再吃那东西了。它们把我的肠子黏住,让我拉不出屎!”
“那是你肚子里根本就没食物,”另外一个瑟边人说,“你能拉出屎,那才是巧了!”
“现在是怎么把他弄出桶去,又藏在哪里?”威兹问。
“这里就挺好,”谢尔盖说,“屎尿味熏天,谁也不愿意来。把他弄过来,弄清楚他是谁。”
“太危险了。”
“哈,危险,”谢尔盖说,“你还在担心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我担心去吃牡蛎,拉不出屎来。你则要担心你另外一个只眼睛也会被弄瞎。”谢尔盖的同伴不太愿意加入。
谢尔盖沉默着,平静地威压着自己的同伴。
那个同伴终于妥协了,吐了一口唾沫,“得了!我加入。”
周围几个人陆续点了点头,不过威兹提出了一件事情,“如果那家伙会威胁到我们的话```”
“那就杀了他。”谢尔盖回答。
这个回答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奴隶们都知道后半夜还要干活:等到水手们喝得烂醉,他们要去把那些呕吐物、打碎的酒瓶、空酒桶收拾干净。
几个奴隶这个时候都很亢奋,没有什么人睡着,倒是那几个黑人奴隶气息均匀,心安理得的躺着,不过谢尔盖怀疑那些家伙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并且根本没有睡着。
后半夜的时候,一个醉醺醺的水手跑来,喊了几个奴隶去上层清理。
谢尔盖嘱咐好了那几个人要做什么:他们要打翻水手准备好的水桶,然后劝说水手们让他们去甲板取水,最后想办法把木桶抬下来。
这个计划异常蹩脚,在平时根本没有可能成功,但是现在,大部分的水手都醉的不省人事,少数的几个没醉的水手忙的四脚朝天,很难再找到更合适的机会了。
等到奴隶们出去之后,谢尔盖在黑暗中跪了下来,双手握紧,抵在下巴上祈祷。
黑暗里的潮水声还是让谢尔盖感到害怕,但是这一次,在害怕之中,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希望。
不知道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或是更久的时间之后,外面传来了木桶摩擦地板的声音,有人掀开了充作舱门的毡布,丢进了一个重物,外面的人没有逗留,拖着装了半桶水的木桶离开了。
谢尔盖把那个人拉到了一边,他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捏住那个人的脸,用双手感受那个人的相貌。
“不是赫楞人,也不是瑟边人或者北海人,”谢尔盖嘟哝着,“你是谁```你是谁```是谁把你送来的```见鬼```你是什么人,上帝,我真希望我能看见。”
旁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个黑人奴隶起来了。
“这与你们无关,”谢尔盖轻轻地用赫楞语说道。谢尔盖从来不信任这些黑人,但是他却知道这些人的处境,同为奴隶的人大都相同,他们甚至不能通过出卖同伴的秘密换取自由---主人会因为他们太晚告密而怀疑他们的忠诚,然后赏赐给他们更严酷的处罚。“如果我们发现这个人有什么不对,我们会处理好的。”
黑人们没有回应他。
但是,在一阵石头碰撞的声音过后,几颗火星从黑暗中凭空溅射了出来,其中一颗火星点燃了小截羊脂蜡烛。一只黝黑的手捏着这蜡烛,小心翼翼地把它的底端插在了一只烛台的立刺上。这几个黑人奴隶居然弄到了火石和一截蜡烛,甚至还有一个破旧的烛台!这完全超出了谢尔盖的想象,在船上,奴隶们如果被发现拥有火源,是要被吊死的。看来这些黑人并不像他们看起来那样温顺。
几个黑人表情平和,抱着膝盖坐在周围,眼睛反射着幽微的火光。
烛火如斗,如同漆黑的夜空里突然燃烧起了一颗星星。
一个黑奴把那盏烛台递给了谢尔盖,谢尔盖点头表示了感谢。
谢尔盖把那团火焰靠近那个家伙的脸庞,他那奇怪的样貌让人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种样子的人是什么地方的?”谢尔盖问了这些黑人这个问题。“算了,你们估计也不知道。”
“东方。”一个黑人用赫楞语说道,“两三百年前陆陆续续的迁徙过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谢尔盖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黑奴。
“我在学城学习过三年,”黑人不带表情的说,“在第四年所有的学生都要被阉割,送往赫楞,我不想做阉人,就逃跑了。这之后,我被捉了回去,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不过赫楞人知道的东西,我也知道不少。”
“他的族人叫什么?”谢尔盖问道。“信仰我主吗?”
“兰,或者芳,我知道的不太细。兰人要更加得体一些,也更开化,芳人是野蛮人。兰人和芳人的区别,就好像赫楞人和瑟边人的区别,哦,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让你好懂一些。”黑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们信仰自己的祖先。”
谢尔盖皱了皱眉头,“异教徒。”
“是的,异教徒。”黑人吹熄了蜡烛,光线骤然消失,几个黑人把蜡烛、火石、烛台藏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不过他快死了。你们今天费劲把他救回来,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如果现在他没有吃的和喝的,他很可能会死。你最好把他你的酒给他喝一口,他冷得像是一块冰。”
谢尔盖大吃一惊,他藏起来的酒就连别的瑟边人都不知道,不晓得这个黑人是怎么知道。“我没有酒。”
“有的。”黑人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在你床铺下松动的木板夹层里,小半瓶,赫楞烈酒。你偷来的。”
“该死!你偷喝了么?”
“我不喝酒不会死。”黑人说,“但是现在这个人,如果不喝,很可能会冻死。你要救他的命?那就老老实实的把酒拿出来。你是士兵,你说过的。你知道怎么用酒搓人的胳膊和腿,让身体暖和起来。救他,或者等着他烂掉吧。”
黑人说完了话之后就闭嘴了,很快又只剩下了均匀的呼吸声了。
谢尔盖把酒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喂了章路三口,然后把酒在手掌搓热,开始摩擦章路的手和脚,在其他的瑟边人回来之后,因为他们刚刚清理过酒水横流的船舱,一时之间没有发现这里的酒味。谢尔盖没花什么精力,就说服了这几个人过来帮忙。
但是章路就和死了一样,不管人们怎么努力,他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最后,在轮到威兹的时候,威兹终于拒绝了,“他死了。死得透透的。我们白忙一趟。”
“累死我了!”一个瑟边人倒头躺下,如释重负,“还要想办法把他弄走,真是倒霉!”
“见鬼!该死!”愤怒和无奈让谢尔盖赌咒了半天。
突然,章路咳嗽了起来。
除了谢尔盖,其他的人都叫了一声‘老天绕过我吧’,然后爬过来继续刚才的工作。
半个小时之后,章路喝下了小半壶的水。
不久之后,章路变得有些清醒了,他试图说话。章路看不清周围的人是谁,他只能试着用不同的话语去询问,但是他非常虚弱,只能偶尔发出一两个词语。
最后,当他用赫楞话说出“食物”的时候,周围的人都重复了这个词。
第二天,清晨。
在水手们催促奴隶出去干活的时候,精疲力竭的奴隶们爬出了底仓,谢尔盖正在帮助章路把一块泡软的黑面包吃下去。
“谢谢。”章路尽力吃着面包,但是他知道不能多吃,不然可能死掉,当他感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用赫楞语道了谢。
这时,一截冰冷的铁贴近了章路的脖子,章路知道,这是自己的剑。
章路听见那个人在问他,“现在,告诉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