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了未来,梦里没有我和父亲。"
"不会的!"龙妃拒绝接受,"只是个梦!"龙神冷静地承认:"没错,那不过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但是不管会不会发生,我都要让众神陪葬。因为父亲活不久了,而我要比他更早死。"
"为什么--"这次古丽西拉是真的难以置信。
"我快饿疯了。"塞菲斯淡淡地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在做出伤害他的行为之前,我要自毁,先停止躯体的机能,这样就能制造我仍在生的假象;再散尽我的血肉,给负位面的怪物们--呵呵,算是补偿那个人类的礼物。"
"那...那你为什么......"古丽西拉呼吸困难,瞪视他握在手里的断臂。塞菲斯撇唇一笑,带着狠戾的味道:"我吃了那么多东西,临死前,也要尝尝自己的滋味。"
龙妃已经说不出话来,跪坐在地上,眼神一片空白。
"庆祝吧,古丽西拉!"龙神放声大笑,犹带稚气的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为我,也为你!我埋下了祸乱的种子,你的后代会见证开花结果的那一天!最后的赢家,还是我!"
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悸,将他拖出接近死亡的昏睡。
"塞菲斯呢?"急促地喘息,奥古诺问起下意识浮现的名字。艾莉丝搓揉他的胸口,讶道:"龙王陛下回去了啊。"
凝神感知,熟悉的能量传来强有力的波动,他松了口长气,感到前所未有的没力气。
"艾莉丝,你说......我是不是害了那个孩子?"
"龙王陛下爱你。"机关女仆平静地指出事实,"没有你,他还要无法无天。"魔法神眼底浮起苦笑:"是啊...咳咳咳,我只希望我死后,他不要太难过,找贺加斯麻烦。"
艾莉丝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言下有些切齿,为塞菲斯,也为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奥古诺默然,尽管对养子和侍女很抱歉,但他依旧不想踏上有违性格的道路。那样即便活下来了,也不会快活。
自从沙凡西顿分裂后,他的生活就失去了方向,在一种麻木而日积月累的情绪中,自问:我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还是摆脱不了!苍白的手掩面,清秀无性别的脸庞一片死寂,素来沉静安宁的眼里是深浓如水的倦怠:他的一切都来自那位神,思想、情感、能量的本源、宛如咒缚的观念--尊敬,服从。他始终学不会讨好,但也无法反抗。而且那个喜新厌旧的神祗,就算他乖乖又听话,等他玩腻了,也是被一脚踢到一边。
漠然的表皮下是隐含的反骨,被赶出家门,被囚禁千年,他不曾求饶,可是他逃不出自己心底的渴念!那是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第一眼看到,以为会相伴到永远的存在。
为什么不再爱我?
不想悲伤,不想在意,硬的外壳包了一层又一层,底下却伤口尤在,一直渗血。漫长的飘零中,连回首的勇气也渐渐流失了。从头到尾是一场无望的挣扎,解脱不了,除了死,他还能如何?
深而疲倦地叹息,比月光更无色的容颜笼罩着沉沉的暮色。艾莉丝看得极为不安:"主人......"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声音,一个身穿白绒长袍的青年缓步走进,气质斯文而儒雅,却隐然有种捉摸不透的缥缈虚幻。他垂手恭谨肃立,音质绵软如羽,又像刚劲的笔画般,充满力度而条理分明:"主人,神界的信使来访,我请她在大厅稍等。"
"急着复命吗?"
"是的。"
"那不用招呼了,你收了信过来一趟。"奥古诺咳了一会儿,暗暗调息整理躯体紊乱的神力。当侍从回来时,他伸出手。白衣青年一怔,轻合的双目下闪过紧张:"您叫我,主人?"
"嗯,走到前面来点,艾尔菲瑞特。"
艾莉丝牵着同僚的手来到主子身前,递给他。艾尔菲瑞特只觉一阵奇异的暖意流遍全身,额心发烫。明白了对方是在帮自己巩固形体,他放松下来,静静体味变化,良久,迸出略带尖锐的质问:
"为什么我还是看不见?还是没有自己的颜色?"
奥古诺惊讶地眨眨眼,歉然道:"对不起,艾尔菲瑞特,因为你的本质还是一只羽毛笔。"
"......"神仆抿了抿唇,表情看不出喜怒。
"当年我创造你时,已经很衰弱,所以--不过你放心,我死后,黎姬会照顾你们。有空余的神职,你就能升上去,拥有视觉,和不是染上去的色彩。"温和地安抚,奥古诺轻拍他一尘不染的白袍,对另一个部下也如法炮制。
艾尔菲瑞特沉默片刻,道:"主人,我和艾莉丝,是真的生命吗?"
"你说什么傻话!"奥古诺气急攻心,夹杂着咳嗽的斥责变得含糊不清,"有智识,能...咳咳,理解自己的存在;有情感......咳咳咳咳,能反映他人,怎么不是生命?你这空心管子是墨水进多了?要清理......"
"别骂了,主人,喝点水。"艾莉丝又是拍背又是劝慰,推搡僚友示意他道歉。误解其意的艾尔菲瑞特默默退下,再也没来打扰。
星月柔和地洒下银辉,纯净而无瑕,树林在白雪上投下黑色的叠影。
总神殿西侧的梅林,四季飘雪,缭绕着清凛高洁的幽香,轻柔的风拂过,扬起漫天落英缤纷。
她平举双手,承接着翩然飞落的雪与梅。雪,在掌心融了,梅随着清风旋舞。
意义不明地翘唇,她耐心地等候,不知过了多久,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过头,看着踏雪而来的清瘦身影,嫣然一笑。
"你来了。"
和拉米娜.修.古蓝顿的邂逅,要追溯到十五年前。
十五年,对神明来说只是弹指的一瞬,却足以让一个稚龄女孩成长为如花少女。
祭坛上的火焰张开羽翼飞腾,映得神殿的穹顶流丹飞霞。有着金红长发眼眸的女子站在铸剑炉上,回首浅笑,绝代风华。
骤然爆响的执念,惊动了正要悄悄离去的他。
孩童凄厉的哭喊,扯痛了早已倦漠的心。
他不明白那样的残忍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孩子亲眼目睹母亲投炉自尽?只清楚记得在看到那一幕后,一股怒气占据心房。
红色的世界飘起一片雪花。
凛冽的,仿佛连时间都能冻住的雪花,也美得难以形容。火舌刹时熄灭,已变成焦碳的尸体化为飞灰,从中迸放出一把无比璀璨,辉煌夺目的长剑。
震惊这个异像,押着女孩的侍卫不觉松开手。与此同时,那片雪花凝结成年形,如霜的白发,清冷如雪的素颜。像看见救星,呆立的女孩发狂一般冲上去,一头撞进他怀里,连声嘶喊:
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停滞的空气重新流动,嘈杂的人声混合着混乱汹涌的情感,拍击着他毫无防备的灵体。若非那小小的孩子支撑,他甚至会当场倒下。
放开我的女儿!不顾祭师的阻拦,一脸憔悴的年轻皇帝怒喝,充血的眼令人心惊的疯狂,直指瑟瑟抖栗的女孩,拉米娜,你也要像那个贱人一样背叛我吗?
幼小的皇女一僵,神色动摇。再也支持不住,他匆忙抓起那把剑塞给她,施了个保护咒:拿着它,一刻也别放下!
然后,在她求救的目光中消失。
到郊外的森林缓过气,他以为拉米娜会立刻呼唤他,可是她没有。这么一耽搁,王城也已经戒严,布置好层层环卫,上报总神殿。他若强行突破,就是与贺加斯公然为敌。
无计可施下,他让他们一起养的小鸟带去信件,回复简短而平静:
我没事,父王没有伤害我的意思。
稍稍放心,又观察了一段时间证实,他继续踏上旅程。
跟着他做什么,孩子还是应该在父亲身边,她的父亲要她......
"拉米娜。"
细雪幽幽飘落,如点缀在夜空中的泪痕。非男非女的声线,与清风冷月一样明丽。
淡漠的神情,空灵的气质,眉间流动着似水的清雅,他和十五年前毫无二致。圣弗兰索瓦的长公主丝毫不意外,低头浅笑:"你还记得我。"
"嗯。"他的寡言也一如既往,然而,她却变了。
奥古诺关怀地问:"你好吗?"庞大的记忆对他是太沉重的负担,他甚至连仅有一面之缘的元素精灵也牢牢记住,因为对方也许希望他记得。
被人遗忘,很痛苦。
"看你穿得这么少,会不会冷?"拉米娜不答反问,焰红的发色眸色遗传自她的母亲,笑语间自然散发的风情,尤胜那凄绝艳绝的一跳。
"不会。"
"你的手好冰。"冷不防牵起他,朱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淡淡的香气如暗夜妖娆的月色扑面而来,附骨蚀心,"脸也是。"奥古诺一惊,狼狈地甩脱她,踉跄数步,站立不稳地靠着树干,大口喘气。
刚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