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生的是女儿,活脱脱像弗兰克。斯佳丽觉得女儿丑得像没有毛的猴子,可是弗兰克比谁都喜欢这个小生命。孩子的名字叫埃拉·洛雷纳。
孩子生下来那个星期,一股狂热的情绪笼罩着亚特兰大,而且气氛紧张。这事跟一个黑人有关,那个黑人自称骚扰了一个白种女人,在他被捕审讯前,监狱受到黑社会三K党的袭击,他被秘密处死了。结果导致士兵对全城进行了大搜捕,要对三K党绳之以法。
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怖的流言总是到处飞,有些人吓得连门也不敢出了。
三个星期后,斯佳丽已经能起床。她郑重地宣布:她得去看看锯木厂!越是这时候,她越不放心厂子。两个厂子都已经处于怠工状态,因为休和阿希礼经常整天待在家里,陪着他们的家人。
刚刚做了爸爸的弗兰克脸上还高高地挂着骄傲,猛一听见斯佳丽这样说,那脸顿时僵得如化石一样。
“你还要不要命了?别人躲还来不及,还要往外跑!你就是不爱惜自己,也得为我们的孩子想想!”弗兰克痛心疾首地说。为了阻止斯佳丽出去,弗兰克把斯佳丽的马和两轮马车放在马房里,吩咐除他以外,不得交给任何人使用。弗兰克还把斯佳丽藏的钱找出来用他的名字存进银行。斯佳丽想出去,连租一辆马车也办不到。
斯佳丽对弗兰克和黑妈妈大发脾气,接下来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低声下气地向弗兰克哀求。弗兰克不为所动,斯佳丽又使出最后一招——哭,像一个孩子似的整整哭了一个早晨,直哭得昏天地暗。
这次弗兰克是铁了心不让斯佳丽出去。
斯佳丽气呼呼地来到玫兰妮的家,在那儿扯着嗓门把心里的烦心事一股脑儿倒出来,还宣布她要到锯木厂去。
“我谁也不怕!我开枪打死过一个坏蛋,如果需要,我照样开枪……”
听到斯佳丽这样威胁,玫兰妮慌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斯佳丽,你千万别冒这个险啊!你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和阿希礼还有什么脸活着。你为我们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
“我一定去!我一定要去……”
玫兰妮能看着一个产后虚弱的斯佳丽执意要去锯木厂而不管吗?况且是她把阿希礼留在家里的。玫兰妮深深地自责,决定弥补她的过错。
这样,在十一月的一个下午,一个叫阿尔奇的男人来给斯佳丽赶车了。他是玫兰妮从大街上领回来的,也许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又高又瘦,秃顶,独眼,瘸腿,而且显得笨手笨脚。
只要看见他,人们的脑子里在那一刻一定会想到“囚犯”、“强盗”等字眼。他那丑陋的相貌,确实让人感到害怕。
让阿尔奇做车夫,斯佳丽渐渐感受到了好处。阿尔奇是一个尽职的车夫,不该说的话决不多说一句,他对斯佳丽寸步不离。更重要的是,许多人都畏惧他,有了他,在路上再也没有哪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多看斯佳丽两眼。他几乎就是斯佳丽的“保镖”了。
尽管他们那是多么的不相称,一个是神情粗鲁、凶狠的老头,一个是容貌漂亮、衣着整齐的年轻女人。
不久,阿尔奇成了亚特兰大倍受太太小姐们欢迎的人物。她们外出需要安全感,而阿尔奇是可靠的保证。
斯佳丽到底租用了十个囚犯,每个锯木厂各五个。
阿尔奇第一个做出了反应:他拒绝为斯佳丽再做任何事情,包括赶车。玫兰妮有恩于阿尔奇,给他吃的,给他睡的,可是她也说服不了阿尔奇继续为斯佳丽赶车。
接着是阿希礼,阿希礼拒绝为囚犯安排工作。
邻居们直言不讳地表示他们不赞成斯佳丽这么做。弗兰克、佩蒂和玫兰妮感到不可理喻,觉得从此抬不起头来。甚至彼得和黑妈妈都说,让囚犯干活是不吉利的,也不会有好结果。
“你们能让奴隶干活,我为什么就不能让囚犯干活?”她气愤地叫喊。
阿希礼最终遵从斯佳丽的意思,安排了五个囚犯的工作,他受不了斯佳丽的眼泪。斯佳丽的眼泪让他觉得违背她的意愿,是羞耻的。
休没有权力责备斯佳丽,他已经被斯佳丽安排去赶运木材的大车,租用了约翰尼·加勒吉尔做经理。他似乎是唯一赞成租用囚犯的人,还夸斯佳丽有经济头脑,会干事。
约翰尼强硬、冷酷,他接管锯木厂的第一个星期,就证明斯佳丽用他是正确的。他用五个囚犯干的活比休用十个被解放了的黑人干的更多。只是他不喜欢斯佳丽经常到厂子里来,说她影响他工作。
而阿希礼经营的锯木厂状况依旧。阿希礼看起来好像对安排囚犯干活儿感到害臊,他对斯佳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他的头上出现了白发,肩膀经常疲劳地耷拉着,脸上难得看见笑容。
那个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阿希礼不见了。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了十二月。
这天,阳光明媚,天气暖和得如同小阳春。斯佳丽抱着娃娃坐在阳光中的一张摇椅里,一边哼着歌。听到附近街上传来轻快的马蹄声,斯佳丽好奇地把目光越过门廊放出去。
斯佳丽看到了久违的瑞特,他骑着马正向这所房子而来。
瑞特离开亚特兰大已经有几个月了,斯佳丽一直惦记着他,可是这时她却不想看见他,并且奇怪的是胸中竟涌起一阵内疚的恐慌:要是瑞特知道她把阿希礼安排进厂子,他会说出什么难听的来呀?
瑞特露出欢欣的微笑,打了招呼,那目光在斯佳丽的身上亲切地流连了一会。今天斯佳丽穿着新装,戴着适合的帽子,显得年轻而漂亮。
“哦,一个刚出生的娃娃!”瑞特弯下身,揭开埃拉·洛雷纳那张小小的丑脸上的毯子。“真像弗兰克!让我也抱抱吧。”
孩子把尿尿到瑞特身上了,瑞特仍然笑嘻嘻的。他是真喜欢孩子。
斯佳丽接过孩子,尽可能找一些话题来跟瑞特说,怕他主动说起阿希礼的事。
提到了厂子,瑞特提醒斯佳丽说:“你要当心那个约翰尼·加勒吉尔,他是个冷酷家伙,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没事的时候,你要多去看看。要不,检查员来了,你会有麻烦的。”
“你管好你的事,我会管好我的。”斯佳丽不领瑞特的情,“听说你要结婚了,对吗,瑞特?你不是说你不结婚的吗?”
斯佳丽对这件事的好奇心不止一天了。一想到瑞特结婚,有一种莫名的嫉妒刺痛了她。
瑞特模仿斯佳丽的口吻说:“你管好你的事,我会管好我的。”
斯佳丽把嘴巴撅起来,连她自己也感到这样有点做作、矫情。于是,她又掩饰地去拉拉孩子头旁的毯子。
“斯佳丽,你看着我。”瑞特突然短促地笑笑说。
斯佳丽不情愿地抬眼望着瑞特,脸却涨红了。
“如果我有一天结婚的话,那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得到我爱的那个女人。”
斯佳丽知道瑞特话的含义,她这时能做的也就是装糊涂了,而且那份担心还纠缠着斯佳丽。
无论斯佳丽将话题怎么绕来绕去,关于阿希礼的事,最终被瑞特提了出来。
“我当初借钱给你买锯木厂的时候,可有一条规定,就是厂子不能用来养活阿希礼,这也是你答应了的!”
斯佳丽有些窘迫,不过她还是霸道地说:“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了,厂子是我的,我有权决定我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
瑞特早已熟知斯佳丽的做派,他一点也不生气,笑着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样挣钱还清我的借款的?”
“那当然是我靠卖木材还清的。”
“你是一个不讲信誉的女人。以后谁还敢跟你做生意呀?”瑞特的口气轻松得有些无所谓,但目光里却射出愤怒。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恨阿希礼?他招惹你了吗?你是不是妒忌他?”斯佳丽转守为攻。
瑞特哈哈大笑。
“我为什么要恨他?我只是可怜他,还有一点点轻蔑。我真奇怪像他那样的人,还有什么滋味活着……我敢断定,自从他经管那个锯木厂以来,你已经亏了不知多少钱了。”
瑞特说可怜阿希礼就已经让斯佳丽满腔怒火了,现在又戳到了斯佳丽的伤疤,斯佳丽真想跟瑞特大喊大叫,叫他滚蛋,可是斯佳丽只是苍白无力地分辩说:“我没有,你别瞎说。”
瑞特警告说:“可爱的小骗子,鉴于你的不诚实,以后你就别指望我再借钱给你了。我知道你用钱的地方多了,除了想买更多的锯木厂,你还想盖酒馆,是不是?”
“哼,没有你的钱,我是不是什么也干不成了?”嘴上这么说,斯佳丽还是感到既愤怒又失望。她原想跟瑞特再借些钱,在城里商业区买一块地,在那儿兴办一个堆木场。
临走之前,瑞特对斯佳丽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你告诉弗兰克,要是不想让他的孩子有一天看不到父亲的话,最好让他晚上别像现在这样到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