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平良走进客厅,就被吓一大跳。清晨的朦胧光线中,客厅中央,站着一个浑身佩戴盔甲的高大身影,冰冷诡异。
忽然那恐怖的古装盔甲里,竟然传出嘿嘿笑声。揭下面罩,林冰洋胡子拉渣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平良,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我们一起去闯荡江湖、砺练人生吧!”
平良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步,“社长,你想当堂吉柯德我不反对,可我拖家带口,当桑乔是很不方便的。”
林冰洋不悦,“你很忙吗?整天在我这里混日子,而我只不过要求你陪我一天而已。大难小难嘛,也可以一起带去,见识见识。”
他塞给平良一张传单,上面绘着精妙有趣的动画人物,原来是圣何塞市举办的动漫画大展。
瞅着兴致勃勃的林冰洋,平良有几分无奈。算了吧,社长也不是不干活的人,时常停下来闻闻花香、享受一下人生也不是坏事。这么一想,他稍稍放宽心。
于是,星期五的早晨,不工作也不学习的闲晃四人组出现在圣何塞的街头。
还没有入场,他们就先在圣何塞会议中心的大厅里硬挺着站了3个小时的长队。满城的动漫画迷们蜂拥而至,人人脸上带着迷醉的神情,笑嘻嘻的直到把腿儿站细,也不见有人介意。
最终幻想、钢的炼金师、七龙珠……这一天所有的漫画人物都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仿佛动漫画世界一夜成真,出现在人类平凡无奇的世界里。平良眼睛发直,一身盔甲的林冰洋则得意洋洋。
大难小难吵着闹着,平良忍痛甩出不多的银子,买了动漫画人物服饰。两个孩子塞在快要爆炸的炼金师制服里,虽然还是肉包子,不过总算比平常稍微英挺一分。
平良为大难小难在卡拉OK厅里报了名,两个小肉包子冲上舞台,抱着麦克风深情地仰着小肥脸大唱特唱。
“那伽西哟……”两个小孩子一出口,竟然是再流利不过的日语,林冰洋眼睛都掉地上了。
看到日本漫画竟然如此受欢迎,伴着新一代美国青少年成长,林冰洋不觉颇有几分不服和遗憾。中华文化源远流长,而现在正是一个活力怪才倍出的年代,若是能够形成强大的文化攻势,那么中国文化在美国盛况空前的情景,应该也不远了。
林冰洋忽然有些憋不住,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整整3个小时没上洗手间。他捂着小腹冲向洗手间,却沮丧地看到洗手间门前一串长龙。他上窜下跳,满脸痛苦神色,终于得到同情,有人让他先进洗手间。
他赶忙溜进去,正轻松之际,忽然听见身边有人小声抽泣。一个中年男子面壁而立,眼睛通红,鼻子吸溜,委屈地捧着肥肚腩直掉眼泪。眼前这情景古怪之极,可是还比不上这中年男子的穿着打扮古怪—他竟然只穿了一个小裤头,露出一双光脚丫子。
“出什么事啦?需要帮忙吗?”林冰洋虽然猜测这有可能是位精神病患者,还是关切地询问。
对方迟疑地抬起头,又看看自己的圆肚皮,嘴里勉强吐出几个字,“我被抢劫了。”
中年男子软弱地解释,“我刚走出厕所格子间的门,就被人用布袋罩着脑袋敲晕了。等我醒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扒光。我精美的犬夜叉长袍呀!就这么不见了。”
林冰洋不解,“洗手间里这么多人,没有目击者?为什么不报警?”
“我进洗手间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个人。再说了,我这个样子怎么报警?”
“你可以请别人帮助报警呀!”
“哦,这我倒没想到。”
林冰洋脱下外套给男子穿上,又让平良在会场里买条便宜裤子给中年男子穿上。一行5人跑去报警。就在会场的保安人员进行盘问时,林冰洋绕着会场来回走,寻找线索。
“抢劫者一定还在会场内,并没有离开。”他很自信。
平良眨巴眼睛,很是不解。
“距离案发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抢劫者不可能这么快离开会场。第一,抢劫者敢于在众多保安人员眼皮底下犯案,绝对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抢来的衣服不管是自己留着,还是转手卖出去,他都必须在会场内待一阵子。第二,如果抢劫者是动漫迷,抢到东西后,不会错失乐趣,说不定此时正大摇大摆到处闲逛。”
林冰洋到处走动观察,会场内身着犬夜叉大红袍子的人不多,也就十来人左右。可是犯人真的隐身于大红袍下吗?他仔细看过,发现这些制服的缝制和手工相差无几,很难辨认出哪一件是中年男子的红袍。就算对每一个人进行问话,恐怕也得不出结论。
“社长,先吃点东西吧?我饿得头晕。”
对平良在关键时刻只想到自己的肚子,林冰洋不禁愤然,可是看看两个小肉包子发蔫的样子,也只好妥协。
半晌,平良灰溜溜地捧回几个日式饭盒,“没想到参加动漫大展的人这么多,我们最想吃的乌冬面全部卖光,只剩下素菜寿司卷。”
林冰洋一边吃着寿司卷,一边心不在焉地打量着熙熙攘攘的过往人群。一位红袍少年引起他的注意,隐隐觉得此人很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就是悟不出来。他烦躁地往嘴里猛塞寿司卷,顾不上两个小肉包子不满的目光。
“慢一点嘛,我们才吃一个,你已经吃完两个了!”小肉包子们不得不提出抗议。
最后一块寿司卷下肚,林冰洋方悟出门道:每一个身穿犬夜叉服饰的人,每一幅红袍下,都有一双光溜溜的脚,除了这位少年。
“为什么他们都光着脚?”他摆出不耻下问的样子,请教对动漫画颇有心得的平良。
“社长您不知道吗?漫画中的犬夜叉,就是一直光着脚的。为了追求形式上的完美,扮演犬夜叉的人当然也必须光脚!”平良很满意自己的渊博。
话音未落,林冰洋豹子般窜了出去。
不到3分钟,那位脚穿漆黑铮亮皮鞋的少年,已被林冰洋拽着拖到保安人员办公室。
“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干!我瘦成这样,你们居然指责我抢劫?刚花300美元买的衣服,还没穿暖和,就被你们扒下来。”少年痛哭不止。
林冰洋厉声质问,“你为什么要穿鞋子?漫画中的犬夜叉是不穿鞋子的,你不知道?”
“就因为我穿鞋子,就要逮我?我真的不知道不能穿鞋子。我真没想到动漫画大展要求这么严格。我现在把鞋子脱了不行吗?你们放了我吧。”
“果然不是他干的。”保安员们异口同声下了结论,“只不过是买了赃物的外行!真可怜!”
林冰洋表示赞同,“我也认为不是他干的。真正的动漫迷要扮演犬夜叉,不仅都知道犬夜叉不穿鞋子,而且在参加大展的前几个星期,就会提早准备好犬夜叉的服饰,绝对不会入场后才仓促购买服饰。所以穿鞋子的犬夜叉,一定是对动漫画大展感到有趣,临时买票入场凑热闹的外行人。嫌犯一定既是动漫迷,又事先精心策划的人。不过我们一定能从这个可怜的外行人身上找到线索。”
中年男子抱着大红袍仔细检查,忽然惊喜地叫道,“这是我的袍子!没错!就在我被打晕的前一刻,我闻到身后有茉莉花香,就象这件袍子上沾染的香气。”
如此说来,中年男子被打晕后,大红袍子被抢劫犯抱在怀里带出洗手间,因而染上香水气味。
“这个嫌犯是个女的?!”保安员们面面相觑。
“是呀!卖给我这套犬夜叉制服的,真是一个小个子女孩,身上确实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少年回忆起交易情形,“她个子不高,带着黑框眼镜,牙齿上还镶着纠形铁丝。总而言之,是个很普通、很不起眼的女孩。”
从一个展厅到另一个展厅,林冰洋的搜查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会场内根本没有像那少年所描述的少女。调查工作再一次受挫。
找不到嫌犯,只有证物是没有用的。尽管大会的保安措施严格,在进场时每个人都必须留下身份证资料和家庭住址,但如果嫌犯出示的是伪造的身份证件,则根本无法继续追踪调查。
林冰洋感到非常失望。他坐在大厅角落的地板上,茫然地望着成群结队的活泼少年少女。孩子们有做庞克打扮的,也有做嬉哈打扮的,全都时尚前卫。
思索良久,他终于理出头绪,“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他兴奋地站起来,胸有成竹地走入人群中。
10分钟后,他在一群十五、六岁少年少女身边停下。
这群人围成一个小圈子,正在热烈讨论最新的掌上型电子游戏。其中一个时髦少年搂着浓妆艳抹的少女,两人嬉笑打闹。不消说,是一对少年情侣。
林冰洋嗅到他们身上浓郁的茉莉花香。
“你们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还能谈笑自如,真是不可思议。”他对着少年们微微一笑,看到他们脸上稍纵即逝的惊慌。
“钞票上有买主的指纹,也有你们的指纹。你们能解释一下所卖物品的来源吗?我想你们无法自圆其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一切必要的证据。”
时髦少年扔下少女,想要逃跑。守候在一旁的平良冲上去堵住他的去路。
保安办公室里的调查问话结束后,平良忍不住追问,想要知道林冰洋的思路。
“起初,我们都错误地以为犯人只是一个人,而忽略了成群结队来参加动漫大展的孩子们。还有,戴黑框眼镜,扎马尾,牙齿上有纠正牙套,相貌普通不起眼,这不是故意把自己往丑里打扮?我观察到今天参加大会的少女们,全都是花枝招展,一门心思想要让自己风头更劲。因此,故意装扮成丑女,多半是为了混淆视线。”
“卖出赃物后,丑少女摇身一变,变成时髦前卫的美少女,谁也无法相信丑女美女其实是同一个人。我只是稍微试探一下,当时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他们一惊慌,我就赢了。”
不过,嫌犯的动机却是林冰洋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的。
“我这也是为购买生活必需品,不得已才干的!最新型的MP3也好,最时尚的服饰和跑鞋也好,还有笔记本电脑,车子等等,你能想象离开这些生活必需品,我们如何生存下去?”时髦少年似乎还有些委屈。
这就是新一代青少年关于生活必需品的定义?林冰洋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心情沉重地离开会场。
在24小时不间断放映大厅中,平良钻进睡袋,看着沉缅于动画片的大难小难,心情复杂。
“钱这个东西……,要挣多少才够用?大难小难,将来可别为难爸爸。”
想着想着,他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陷入梦乡。
攀登圆丘石的途中,四季迷失方向,困在了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腹地中。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到嗓子眼冒烟一般难受,晃晃水瓶,里面空空如也。卸下背包摸摸身上,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
四野寂静,她竟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动声。这地方似乎没有人经过,这么说来,既使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了?
灼热的气浪自地表上升起,将四季包围笼罩,使她无法顺畅呼吸。在约50度陡峭的山坡地面上,到处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它们贴紧地面,是一种在半干枯状态下求生存的植物。
她仔细搜索身边可能躲避太阳光照射的荫凉地方,不时有四脚蜥蜴飞奔而过,向着灌木丛深处爬去。四季绝望地躲在一小撮灌木下,羡慕地盯着四处游走的蜥蜴。
忽然,她脚下不远处紧巴着岩石生长的黄绿色灌木丛中,露出一张健康黝黑、英俊帅气的脸。
望着这个身手灵活、一下子就爬到她脚边的小伙子,四季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迷路了。”四季扑上去,紧紧拽住对方的衣角。
“没关系!跟着我!”对方的回答,简直比融化的高山雪水还要让人感到清凉和振奋。
“杰森!认识你真高兴!”四季紧跟在救命恩人后边,一步不离。
“是真的吗?你每天做一小时瑜伽,打一小时跆拳道,练一小时跑步,跳一小时街舞?!”
“杰森,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不安?需要你每天花4个小时的时间来忘掉它,来压抑它?来制造一种叫做‘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的感觉?”
杰森停下脚步打量四季,“别告诉我你是一个心理医生!”
杰森弯下身子,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数码照相机,给一朵热烈开放中的橙红色蘑菇照相。“我很快乐!看我的样子,你哪里看出什么不安来?!”
出于心理医生的习惯和本能,四季敏锐的双眼早已经摄入了不少信息:杰森是一个典型的“健康狂人”。这类人已经成为时尚潮流——他们清瘦高挑,浑身结实的肌肉,永远穿着高级名牌运动衣,一身小麦色健康肤色,当然还有他们众所周知的疯狂的运动日程表。
四季研究过有关健康狂人的医学资料:现代人生活压力大,城市人疏离感又重,当一个人感到失去对生活的控制后,就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一部分人崇尚运动、并且没日没夜疯狂锻炼及运动的原因是——借着控制身体每一块肌肉的完美感觉,找到控制自己生活每一方面的良好感觉。
反而言之,正是因为感到无法控制和改变生活本质上不如意的地方,一个人才会越来越倾注他全部的注意力在能够控制的部分,例如个人健康和家居清洁,借着做某些自己擅长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来逃避自己不愿意面对的问题。健康狂人和有洁癖的人一样,患上的都是同一种病症——强迫症。
内心极度焦虑的人,通常患强迫症的概率比较大。
这个杰森,内心深处有着什么样的烦恼,以致成为健康狂人的一分子?
“你我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我们以后重遇的机率不会超出万分之一,所以你不妨尽情倾诉。多么好的一个免费心理咨询的机会!你还不心动?”四季怂恿他,她实在是好奇。
“谁说你不是想要在别人的故事里找到自己的安慰?‘瞧瞧,这世界上还有人比我更惨’!是这样吧?”杰森一边轻快地前行,翻越一座座小山坡,一边不忘了调侃。
“你真是风趣得很!”四季低头盯着脚下的松针铺垫的山路,“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跟我一样惨的人,我不是一个人在绝望挣扎着。知道这一点,会让人安心许多,看到别人从困境中站起来,会认为自己也能。”
杰森理解地笑笑。四季跟在他身后不歇劲地往顶峰爬去。在没有树荫遮蔽的石丘山上,汗珠子一串一串的从脸上、手臂上和背上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