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跟2000年的时候不一样了，你们以为实习生什么活儿也不用干吗？可以整天喝咖啡瞎聊天？那可找错地方了！在我们小组，实习生的任务一点不比资深工程师少。你们若不能在两个月内对公司产品的源代码做到熟悉上手的话，请自己走人！当然，就算你们弄懂了，也不见得就能留下来转成正式员工。明白吗？”
明月气恼地看着眼前这个亚裔高个子中年女人，看她一脸冷峻的表情还有不屑的语气，明月后悔自己怎么选了这家公司。可明月旁边的亚裔年轻女孩却满脸崇敬地直点头，还掏出小笔记本忙着做笔记。
“我叫维维安，你叫明月？”
明月点点头，听出维维安英语中有明显中国口音。
“你是中国人吧？”明月立即用中文试探。
“我？”维维安有些尴尬，仍是一口残留中国腔调的英文，“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说完表情变得十分冷淡。
明月惊讶地盯着维维安，一时张口结舌。
两位新人被指派跟着资深工程师们学习。明月注意到，会议休息时，维维安总是往白人组员那边跑。小组中有一位资深华裔工程师刘敏，年纪约40，似乎性情不错，常常鼓励明月，告诉她犯错的地方应该怎么修改。初来乍到的明月，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今天要接待客户，你也一起去跟着学习学习？”刘敏问明月。
明月高兴得不得了，以她一个实习生的身份，能和公司的大客户见面，学习经营管理的经验，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走进宽敞的会客室，明月忐忑不安选了一个角落坐下。刘敏察觉到她的紧张，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放松些。
“这么短的时间内程序写得这么棒？你们的源代码不会有问题吧？”客户中有人开玩笑。
刘敏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现出一丝隐忍的怒气。
明月完全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玩笑跟先驱高科技公司打输的官司有关。明月不久前才看过网上新闻，就连美国的权威媒体《商业周刊》和《福布斯》都称先驱和凯登斯的知识产权之争算得上硅谷历史上最富戏剧性的案件。
提起先驱（Avant！）公司，硅谷的华人很少有不知道的。它是全球电子设计自动化软件业四大巨头之一，也是华裔管理特色最为鲜明的公司。虽然公司规模不大，却曾被评为“最会赢利的公司”。此外，先驱基金会“帮助弱势人群掌握现代科技”的广告深入人心，也树立了华裔企业关心社区福利事业的良好形象。从很多方面来看，先驱都称得上是硅谷华裔的骄傲，但一场打了7年的官司，却最终让先驱公司陷入了困境。
官司的主角是先驱和电子设计自动化软件业的第一大公司凯登斯（Cadence）。其实说起来，两家公司还有很深的渊源。1991年，数位有志创业的华裔工程师离开了凯登斯，自行创办了一家电子设计自动化软件公司弧系统（ArcSys）公司。1994年，当时正被凯登斯重用的芯片设计部总裁兼总经理徐建国跳槽加盟，担任首席执行官。1年后，徐建国合并了北卡罗来纳州的集成硅谷系统公司，新公司命名为先驱。
由于先驱的创业和经营人马大多效力过凯登斯，两家的产品和市场也多有重合，凯登斯因此控告先驱有盗窃商业机密软件源编码之嫌，官司纠缠长达7年。今年7月，一向态度强硬的先驱忽然表示对控诉不提出抗辩，被最终判决窃取源代码行为成立。先驱的技术骨干当场被捕，罚款金额更高达7亿美元。而进一步的民事赔偿数额还正在商定。
“先驱事件”给硅谷乃至全美华裔工程师造成的负面影响也已显现。一些华人工程师说，先驱被判窃取源代码罪名成立之后，他们常被人拿来取笑。像这样肆无忌惮开刘敏玩笑的举动，其实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这种风气深深地伤害了华裔工程师的积极性和自尊心。
但是华裔工程师们无能为力。先驱公司放弃抗辩、承认罪名，在法律上凯登斯公司赢得全面胜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在硅谷的残酷激烈的斗争中，财力稍逊的一方，是无法力挽狂澜的。
明月心中震惊，这是她第一次真切面对一个黑暗潜流中的硅谷。
对这一切，维维安却不以为然。
“弱肉强食，游戏规则就是如此，谁叫你势不如人！”她一脸不屑，和白人组员们紧紧靠着坐在一起。
“你也是亚裔，不怕受到影响吗？不觉得难过吗？”脾气极其温柔的白人组员辛斯睁大了眼睛问维维安。
“我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和我们一样长着一张亚洲脸，黑头发黑眼珠黄皮肤！”明月心里愤愤地想。
她不愿意和维维安在其他组员面前起冲突。本来华裔给其他族裔的印象就是不抱团，她不想窝里斗，让外人看笑话。
辛斯看看维维安，又看看明月，没有说话，低下头去看工作进度表。明月忽然感到一阵空虚。这就是硅谷的小社会！她开始怀念在学校时相对单纯的日子。
小组会议结束后，明月从维维安身边走过，漠然地撂下一句话，“我们都是一条藤上的瓜，一样受歧视！不接受真相，抹杀不了事实！”
她这些话是用中文说的，其他白人组员和印度组员根本听不懂。维维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明月，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显然她完全懂得中文。
“这么没骨头的人，我从来没见过。真是可悲！”明月在心里说道，保持漠然的表情，从维维安身边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