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文书苹却并不满意自己的作为,她坚决认为,自己作的太少,为群众的贡献太少。她还应当做出更多更好的事情,让千乔县的群众脱贫致富,过上好日子。但是她却再也想不出办法。为此她非常苦闷。尤其当千乔出现了集体腐败案后,她总觉得自己的头顶有一把鞭子在不停在挥舞,呜呜地响。虽然她离腐败案非常遥远,但自惭形秽的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
还有那种根深蒂固的孤独感,在千乔县,在李天亚当政时,她几乎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没有熟人,也没有朋友,当时许多红得发紫的官员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瘟疫。
在李天亚被绳之以法后,她曾有过暗自幸运的想法,她想,凭自己在这场腐败案中的清白,也许能再升一次,其码能当上县长,但是于化奇不动窝,夏雨浓又来了,她的美梦成空。她有点沮丧,也有点灰心。
但也有好处,那就是她再也不会孤独了,也不可能孤军奋战了。因此上她得干点大事儿,得干出点更加重大的业绩,得把自己的政治基础打得牢牢的,没有这个基础在社会上要办成一件事儿是十分困难的。也可能你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业绩,但却没有人欣赏你,提拔你。你只能像一只萤火虫,在没有人的地方孤独地照亮,直到有一天把那点可怜的光消磨殆尽。
从别人口里,她知道自己比夏雨浓年岁小三四岁。但这几岁就是优势,那是金钱也买不来的。须知在当代中国,只要上边有位重要人物说要提拔年轻干部,那机遇就来了。
但是她又担心这个新来的夏雨浓是不是能接受她,支持她的工作。几天来她也看出一点苗头,那就是夏雨浓是个有头脑的人,但又是一个干起工作就忘乎所以的人。
生活教会了她,这样的人上去的快但也下来的快。实践证明只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人才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而官场也就是战场,在这个战场上,同样的也要占领制高点,掌握工作的主动权。如果有时候制高点被别人占领了而你处于劣势时你就得想尽办法把制高点夺过来,如果你夺不过来那就只能吃亏。
文书苹把这个制高点总结成三个,一是工作中卓越的成就,二是上边的背景,这个背景越大越好。三是群众基础。现在文书苹缺少的恰恰不是成就,也不是群众的基础,而是背景。她是凭自己的努力奋斗干上去的,她在基层当过妇女主任,再是副乡长、副书记、乡长、乡党委书记,几年前上级要给千乔县配备一位女副书记,全县只有她条件具备,于是她顺理成章地上去了。现在,她已经在县委副书记的位子上干了三年了,她不能老在这个位子上干下去。但是她的出路在什么地方呢,她不得而知。
这天晚上召开常委会前,夏雨浓打电话叫她过去,对她说,我来了几天,忙得也没有时间与你谈谈工作上的事情,你是千乔县的元老,在千乔县的事情上最有发言权。你搞的臊子面民俗村现在颇有名气,对我很有启发。我总觉得这里边还有大文章,我们可以好好作一作。
文书苹笑说,不值一提。按说我应当主动向你汇报工作,但看到你刚来也确实太忙,所以我想咱们今后要在一块儿共事,时间多的是,要谈话的时间也有的是,所以也就没有打扰你。哎,你一直没有回去看看?
夏雨浓说,手头事情一大摊子,没有时间。夏雨浓没有好意思说自己弯到天柱县回去了一趟。
文书苹笑说,你要回去看看呢,要不了我们的信贷科长同志可要在下面骂人呢,说千乔县的干部一点儿也不懂人情世理,像是冷血动物。
夏雨浓笑了。
文书苹也笑了。
夏雨浓说,我今天到市上去了,大老板秦书记训话了。
文书苹噢了一声,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用目光看着夏雨浓。
夏雨浓接着说,秦淼同志提出了对待前任班子尤其是白廉同志的功绩问题,我觉得这件事好象并没有涉及啊。现在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提了出来。不过既然秦淼提了出来,咱们现在是不是应当好好考虑一下,对以前的工作来一次评价。书苹,你在千乔时间长,我的工作还得你好好出主意呢。尤其是全县的班子情况很复杂,究竟应当怎么用人,还请你提出个办法。今晚咱们开常委会,会上我想把下一步工作的思路提一提,大家好好讨论一下,把目标明确了,把思想搞端正了,知道现在应当干什么,不应当干什么,这也就是思想路线问题,大政方针政策问题,战略思路问题。当然具体的事儿也应当考虑一下,比如仁义乡的问题,火石村的问题。这些问题处理得如何能不能得到处理关系到全县的安定团结,所以我们非得下决心把工作搞好不可。我不知你有没有决心和信心,我反正是豁出去了。大不了不当这个七品芝麻官。大不了解甲归田。但是我想在位一天就实干一天,决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文书苹说,只要你有信心我也就有信心,我想千乔县也不是有多么大多么严重的问题,只要我们把群众发动起来了,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夏雨浓说,书苹,你对仁义乡的党委书记提一个意见,这是眼目脚下非解决不可的问题。那个方向荣提出他坚决不在仁义乡干了,实际情况也是干不下去了,所以咱们还是干脆把人换了,再换一个能干的人去,把火石村的问题解决了。不知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文书苹说,倒有一个,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在常委会上通过。
夏雨浓说,是谁,你把情况介绍一下。
文书苹说,是孟春秋。他在仁义乡原来是乡长,让他担任党委书记,或许能把仁义乡的工作搞上去。那个地方的人奇怪,别的什么领导来了都不买账。唯独孟春秋来了就兴得不行。
夏雨浓说了棘园油厂职工对孟春秋的评价。说了他们几个人夜访棘园油厂的事。
文书苹说,但是此人被李天亚撤职了,他现在是一般干部。
夏雨浓说,李天亚为什么撤他的职?他想再听听县上领导对孟春秋的看法。
文书苹说,他不听李天亚的话,当时李天亚提出要在火石村搞什么“果园五配套”,也就是一户建二到三亩果园,再在果园里建有沼气池,养猪,养羊,养鸡,建小屋和锅灶,用牲畜的粪便发酵沼气,用沼气煮饭烧锅烧炕点灯,再用沼气液给果园喷肥,防虫,这样就可以节约一些成本,而且是无害果园。当时李天亚要火石村先试点,再在全县搞成万亩“五配套”果园,但是孟春秋却不同意,说过去我们搞了个十万亩果园,可是实践证明我们是好心办了错事,所以他提出我们可以号召,但是不能强加命令让群众都这样搞。李天亚便以孟春秋阻拦改革把他的职解除了。
夏雨浓说,现在关键的是孟春秋有没有本事把火石村的问题解决了?从而把仁义乡的问题解决了。
文书苹想了想说,据我对孟春秋的了解,这人是个干实事的人,他没有虚虚套套,只会干实事,而且这人在工作时有一股子拼命三郎的精神。要是把工作搞不好,他可以一连几天不睡觉,把人急得眼睛都红了。
夏雨浓说,这人有没有思想?
文书苹说,思想?当然有啊。没有思想怎么行呢?
夏雨浓说,我所说的思想是指的是有没有远见卓识?有没有独创性与开拓性?如果这方面具备的话,你要在会上把他提出来,让常委们再议一议。
文书苹想说什么但是又打住了。她忽然觉得夏雨浓提的问题非常陌生,她有点不好把握。她脸红了,为自己不能一下子适应夏雨浓而感到羞愧。夏雨浓发现了,觉得她言犹未尽,但又不好再问,心想以后有的是机会,有什么以后再说吧。
接下来,夏雨浓又与文书苹商量起那几个缺少正职的局部领导的配备问题。
文书苹说,这得花大力气进行考察,或者是常委们先提一个初步的人选意见,由组织部下去进行考察,然后再集中上来研究。不这样搞,怕是不行的。
夏雨浓说,书苹,我想可否把我们的思维方式与工作方式变一下,走出一条另外的路子。如果我们再按照以前的路子走,说不定我们今天刚逮了一个李天亚,明天又会出现另一个张天亚,孟天亚。
文书苹说,怎么变呢?
夏雨浓说,公开招聘。
文书苹大吃一惊:招聘?
夏雨浓说,对,公开招聘。
文书苹慢慢摇摇头:怕不妥吧?
夏雨浓说,我们应当把外地一些先进的办法学一学。人家能公开招聘我们为什么不能进行公开招聘?这样还能避免好多来自权力方面的干扰与阻力,增加工作透明度,也可以把称职的人选上来。而最为关键的却是,招聘从很大程度上可以减少或者预防官员的腐败。你可以下去考虑一下,如果没有什么意见咱们再上一次常委会研究一下定出具体方案,当然还得报市委批准。
文书苹没有想到夏雨浓会提出来这么一条荒唐的方案。招聘?在部局级招聘?而且是正职。如果这样,还要我们的组织部门干什么呀?如果都招聘了,那么干部的素质能得到保障吗?而更重要的却是,现在实行的干部选拔制度,大都是通过组织部门进行考查的,而在干部的培养与提拔上,哪一个领导手下没有几个他们看中的苗子呢?这都是日积月累起来的经验或者是人才宝库。可是现在却要废除了。这在常委会上能获得通过吗?夏雨浓初来乍到就要走钢丝了。危险啊!对于这么容易看清的事夏雨浓为什么要干呢?难道还不是为了出风头,让上司相信他有能力把千乔县干好?难道这不是对千乔县原来干部的排挤与打击?让他们一下子在县城所有干部中消失了影响?
文书苹看看夏雨浓,犹豫了一下,说,夏书记,据我所知,招聘的事儿在有些地方出现过,但那些地方是经济发达地区,要知道我们这里是西部,是落后的西部地区。群众的观念、素质、文化程度都还没有达到可以招聘的地步。
夏雨浓说,我们不管别的地方怎么干,我们认定了的就要坚决干到底。
夏雨浓又说,最近谣言很多,群众情绪很不稳定,所以我们一定要千方百计干出一两件大事实事让群众相信我们共产党人是能把形势扭转了的。
文书苹往出走时夏雨浓发现她的情绪并不是多么高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