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朝年走了,离从月规规矩矩地一拜:“昨日谢公子搭救之恩,若公子无事交代,那小女子便回去了。”
这分明是在找借口离开,华睦然迟疑了一会儿道:“你,是在为我见死不救一事赌气?”
离从月矢口否认:“公子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敢与恩人赌气。我一直以来都恩怨分明,是万万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的。”她这话说的含蓄,表面上是在表明自己不会忘恩负义,可是却提到恩怨分明,明显也是在指责华睦然没有在第一次见面时伸出援手。
华睦然自然听出了这话中话,却也不气恼,只是微微叹气:“我实在不愿牵扯恩怨。”
世间的恩恩怨怨是最复杂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没准儿就是一个庞大的恩怨的冰山一角。仙门一向是不喜插手太多凡间的恩怨,更不爱打扰凡人生活,比如仙门的弟子下山,就应该尽量不要在凡人面前卖弄仙术。
“公子不愿牵扯吗?那为什么在万花楼时愿意出手相救?”
华睦然沉默。
为什么相救呢?华睦然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第一次相见时,她那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乞求的眼神;亦或许是花轿经过时匆匆瞥见的那一滴眼泪;再或许是花台上她满含凄凉的琴音。这一系列的缘由,让华睦然不由自主地就愿拿出朋友相赠的画作作为交换,换她自由。
“既然公子无话可说,小女子便先回去了。”说罢,她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华睦然默默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
次日。
朝府后花园花草种类繁多,格局有致,离从月一个人坐在水池旁的凉亭里,不时往池中丢点食物,一群鲤鱼争着抢食吃。
不远处鹅卵石小径上,朝年和夫人挽着手缓步走了过来,朝年见是离从月一个人在饲鱼,二话不说就朝凉亭走来,夫人愣在原地片刻,就欲往回走。
可是想了想,就让他们两人这样待着更不放心,于是还是折了回来。
“离姑娘这些日子住的可好?不知是否有招待不周之处?”
离从月见是朝年,也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府中应有具有,让公子费心了。”
谁知这时夫人插了进来:“姑娘独倚凉亭饲鱼,鱼儿欢快,人儿静雅,相公说说,如此一景,美否?”
朝年道:“离姑娘天生丽质,在各种场景都是一幅优美的画卷。”
离从月道:“公子夸奖了。”
夫人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有些担心的,朝年认为离从月美,是不是代表着他喜欢她?
如今外面已经在有流言了,却有两个版本。
一是朝年随宾客前往万花楼,宾客相中一位佳人,以《寒山斜径》为其赎身。
二是朝年随宾客前往万花楼,相中了一位佳人,用《寒山斜径》让其宾客代己为其赎身。
对于家中财产之类的事,夫人向来不曾插手,更不知道朝年究竟有没有这幅《寒山斜径》,但流言毕竟不是空穴来风,夫人在听到这些流言后,却凭直觉相信了后者。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是不是事实,既然知道有可能会有这么一回事,那就该未雨绸缪,提前防范。
夫人道:“相公,方才管家与我说,账房还有几笔不小的账目等着你处理呢,不如,我现在陪你去吧?”
朝年回想了一下,今日该处理的账目都处理完了,怎么还会有账目?就算有,应该也不是很大,不如先问问些话再去也不迟:“我与离姑娘还有些话要说,晚点再去也无妨。”
夫人紧紧拽着手里的手帕,从前的朝年重来没有这么推脱过:“相公……这……”
朝年道:“夫人还有事?”
夫人道:“无事。”
说罢,看了离从月一眼,就领着人走了。
朝年这才重新邀离从月回凉亭内的石桌旁坐下,离从月看着夫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一丝担心。
石桌上有一壶沏好的龙井,朝年为离从月和自己各沏了一杯,才开口道:“有件事我想问许久,却又怕提起姑娘伤心事,所以一直未敢出口相问。”
离从月不急着喝茶,道:“公子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姑娘如何沦落至烟花之地?”
提到这儿,离从月眼神暗淡片刻,又恢复平常里与人相处时的常态:“我自小与娘亲一同长大,由娘亲亲身教导,未曾见过爹爹,也不曾听母亲提及过任何有关爹爹的时。后来娘亲病重,生命垂危之际才将爹爹的事与我说起,他希望我日后能投靠爹爹。
我带着信物和娘亲的遗嘱找到爹爹,没想到爹爹家道中落,已经穷困潦倒,不过他还是收留了我这个女儿。
家里还有些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弟弟,不过自小挥霍惯了,家里没落后依旧混迹于市井之中,更有赌博的陋习。更没想到的是,弟弟竟然赌上家里所有财产,最后输的一无所有,还欠了一身的债,赌坊的人要拿我弟弟的命,爹爹为了救弟弟的命,竟将我卖了抵债,才有了后续的事。”
这样说来,离从月倒也是可怜人,朝年不忍继续提及她的伤心事,只要了解原委就好。
鸟儿莺莺,时不时有鱼儿越出,不知不觉中,两人就音律的事闲谈了许久,最后朝年提及华睦然:“华公子明日或者后日启程回山,特别与我交待了姑娘的事。”
离从月沉默不说话。
“那幅《寒山斜径》流落出去实在是暴殄天物,我特地去赎了回来,本想交还给公子,可是公子不收,说那画已经卖出,我去赎的便是我的;但公子还是担心姑娘,我同他保证一定照顾好你,直至日后为你觅一良人,出嫁为止。”
“还真劳公子费心了,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此生无以为报。”
这儿公子没有点明是谁,不知是指朝年还是华睦然。
突然她话风又转向朝夫人:“夫人方才好像生我的气了,虽不知为何,但晚上我会亲自去赔礼道歉的。”
朝年却不介意:“没事,夫人一向大度,不会斤斤计较什么的,账房有事,我先去看看。”
离从月送走朝年,心里寻思着还是应该去道歉一下,毕竟寄人篱下,还得事事小心得好。
喂了一会儿鱼,见它们都吃的差不多了,才住手。
池塘周围有一条石卵石铺就的小道,离从月绕着池塘赏景,太阳已经下山,头顶是一片昏黄,走着走着,不时会有一棵老柳树伴塘而立,柳枝轻拂。
忽然一群丫鬟往这边来,正在互相嬉戏,闹的厉害,离从月躲避不及,竟然被她们挤下了池塘。
而那群丫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没看到一般,依旧嬉戏着,渐行渐远。
离从月在水里扑腾,嚷着救命。
丫鬟们离开后,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看着她,互相交头接耳。
她们明显是故意的,领头的丫鬟是平常跟着朝夫人的贴身丫鬟,由夫人带大,和夫人感情特别好,方才见夫人哭着回去,就找缘由,最后认定是离从月抢了公子,夫人才伤心的。
出于本能,她决定给离从月点颜色看看,让她明白寄人篱下,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这事,朝夫人本人倒也不曾知晓,她是背着夫人行事的,因为她知道,要是夫人知道了,一定会不允许的。
看着她在水里难受,众丫鬟也有些心怕了,要是弄出人命就不好了,可是却被夫人的贴身丫头拦下:“等等,过会儿去也不迟。”
那一刻,丫鬟们突然不能动弹,神识被封,一道白影闪现,定眼看去,原来是华睦然。
他一跃跃入水中,将她从水里抱了出来,出于求生的本能,离从月紧紧地揽着华睦然的脖子,直到平安回到岸上。
华睦然为了防止她受凉染上风寒,在她不经意间,暗念净咒,除去了二人身上的水迹,华睦然丝毫没受水的影响,倒是离从月,头发披散,因为净咒的缘故,如瀑般自然垂下。
他将她放下,离从月才感觉到脸早已发烫的厉害,她有些不好意思,算来,华睦然这是第二次救她了吧。
华睦然关怀道:“姑娘,没收惊吧?”
离从月小声地点头“嗯”了一声。
“姑娘以后小心点好,我先回了。”
说罢,华睦然转身正欲离去。
离从月迟疑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叫住他:“华公子……”
“姑娘还有何事?”
“公子几次三番地救了我,前些时候我还因公子见死不救对公子有些成见,现在想想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华睦然挂起一如既往的笑脸,柔声道:“见死不救是我错在先,你会气恼也在情理之中,姑娘能说这番话,华某已经很欣慰了。”
离从月觉得有些羞愧,半响后才想起重要的事:“听朝公子说起,公子你……要离开了?”
“是。”
“我……”有些时候,想要同他说话,可是却迟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她只是道:“公子离开之日,小女子定前去送公子。”
“嗯,谢谢姑娘好意。”
“那,我先行告退了。”
“请。”
离从月缓步离开,华睦然目送她离开后,也往原来要去的地方去了。
一切恢复如初,丫鬟们有能动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定眼看去,池塘里已经没有挣扎的人儿了。
不好了,会不会沉下去了。
丫鬟们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就到水跟前查看情况,众人面露焦虑,七嘴八舌。
“不好了,不会是掉水里起不来了吧。”
“会不会闹出人命啊?”
“要真闹出人命就不好了,下去救人吧……”
……就在大家疑惑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看,她在那边已经走了。”
众人纷纷便她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是离从月,看起来还好好的,这事儿说来还真是怪了,明明亲眼看到她掉水里的啊,怎么就眨眼的功夫她就跟没事人似得回去了呢?
“她还好好的,她会不会去和夫人说是我们弄的啊?”
众人针对这个问题一直争执着……
夫人的贴身丫鬟这时候嚷了一声:“你们谁也不许出去瞎说,若是真出事了,就说是我干的便好。”
她是始作俑者,不过她却没推卸责任,这群人是她叫来的,若真出事,她得顶着,而且她和夫人感情深厚,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罚太过。但是她们就不一样了,如果他们参与其中,有可能会因此丢了饭碗,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若真离开了朝府,估计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只能流落街头,她不能害她们如此,所以毅然决然的担下责任。
第二天到了,离从月没对这件事提起过半个字,夫人好像也不曾知晓,公子更是如此。
华睦然自然也没说,夫人确实是有吃醋的嫌疑,可夫人一向贤惠,从不计较这些,丫鬟们在假山后讨论的内容他听的一清二楚,应该是和夫人无关。而且就算真的和朝年说了,朝年应该也不会相信,相处了多年的夫妻,对方是什么人能不清楚吗?既然如此又何必伤了和气,让别人误会为挑拨离间?
所以第二日还算平静,离从月也是一早起来做了糕点,准备给朝夫人端去。
朝年房间。
朝年在收拾,准备起床,这时候一旁的夫人却问道:“相公,离姑娘长得那么好看,惹不惹人喜爱呢?”
朝年轻笑,对于她一早起来问的莫名其妙的问题觉得好笑:“离姑娘自然会惹人喜爱了,日后一定会觅得一良人呢。”
夫人默然,觅良人,觅良人,张口闭口地都是觅良人,她人在朝府,能去什么地方觅良人,相公,不会真的是如外面说的,要纳她为妾吧……
“相公,你……”其实夫人准备问相公是不是要纳离从月为妾,可是又说不出口,只得转而道:“可以帮她觅一良人,这样长久地住在府里也不太好。”
“这说的什么话,她是华公子托付给我的,岂可怠慢了人家。”
“外面会有闲话。”
朝年一拍胸脯道:“我朝年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哪里还怕别人那些闲话。”
“相公……”夫人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最关心的问题了:“你是不是喜欢离姑娘,想要娶她入朝府?”
朝年却有些生气了:“夫人怎么会这么说!”
夫人这时也耐不住了,回驳道:“外面人都传你喜欢上了她。”
朝年心中的气愤不减,他不为别的,而是自己与她这么多年的感情,她却因为一句流言而怀疑,实在太不应该了。
“外面人胡说,不可信。”
“那你让她走啊,她走了就不会有这些流言了。”这话一出,夫人也察觉到了不妥,可是碍于面子,也没有认错之类的。
“人家是客,你怎么让人家走?夫人,你最近怎么总是这般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你居然说我无理取闹,我,我还不是怕……”
哐当一声,食盒直接打落,里面的糕点也碎成粉状。
“是谁?”夫人吃惊,没想到门外居然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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