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
华睦然回去木叶镇附近的仙山复命,回山途中想起去凡间一位故人处相聚一番,因故没有腾云驾雾,而是走了人间的凡路,那一段路风景很好,正好可以好好欣赏一番。
世间本是无路的,只是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形成路了。脚下的路仅仅是被众人踩平的泥土,没有杂草,就形成了路。羊肠小道不比大道宽阔,却是最广的,能到的地方很多,沿途会有静谧的森林,会有潺潺的溪水,有陡峭的山峰,还有连绵的山峦,不时还能看到土地以及耕种的农民。
华睦然走在乡里路间,悠然地飘来阵阵琴音,优美动听,却带着凄冷忧伤之感。
停下来静静欣赏这琴音,感受着里面富含的感情。他也是自小修习音律,对音律也别有一番见解,听如今这琴声,一声一弦都把握的很好,这样的琴技,至少也是练习多年的成果。
而且曲子感情厚重,表达了弹琴者十足的担心以及满声的忧伤。
忽然一群人的出现,扰乱了乡村原有的和谐。
来人是个彪形大汉,身后领着一群小斯,手里提着棍棒,来势汹汹。村民们也只是说说,没人敢阻拦,然后他们往东面去了。不久后,琴声戛然而止,传来阵阵女人哭泣的声音。
人间的事,仙门一向不喜插手,华睦然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可是想起方才的琴音,还是忍不住去看看。
不多时,由彪形大汉领着的那群小厮拖拽着一个女子出来,女子挣扎,却拜托不了束缚。
女子嚷着救命,可路过的村民都只是指指点点,没人敢上前救人,而且,大汉完全不理会女子的哭泣,只命着小厮们将人守紧,莫让她给跑了。
华睦然静静地站着,并没有救人的意思。
他尚未弄清女子为何惹上这样一群人,实在不该茫然出手相救。
女子见到他独自立在乡间小道,碧衣柔和就如同他人一般,便知定是超人脱俗,恍是仙人。
在此时此刻,她有的是无助,而这位仙人却如同是希望一般,她双眼望向他,乞求着他能救她一次。
感受到她的眼光,华睦然不忍,别过脸走了。
人间都道仙门爱护苍生,却向来不喜插手凡尘俗世的恩怨,对于这些事,向来都是抱着无情的态度,没想到事实真如传言。
女子默然,不再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众小厮拉着那个女子走了。
不久便到了城镇,途中女子哀求的眼神不停地浮现在华睦然的脑海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友人是当地的第一大户朝家的家主朝年,年纪轻轻却大有作为,好结交天下义士,所以也颇受当地人爱戴。
华睦然轻扣红漆大门上的门环,不久就有家丁前来问话,他恭恭敬敬地报上姓名:“浒山五公子华睦然前来拜会家主,还请小哥传一下话。”
不久,朝年亲自带着人过来迎接了,恭恭敬敬的也朝华睦然作了个礼,待人友善,像是个温文儒雅书生:“公子亲临门户,寒舍顿时蓬荜生辉,何不提前通知一声,朝某定当远迎。”
“临时起兴,不必太过拘谨,随意便好。”
“那公子里面请。”
。
两人重相逢,相谈甚欢,当晚把酒夜谈。
第二日傍晚,朝年执意要带华睦然到城里游玩一番,说是这城中夜景,别有一番景色。
朝年一向行事低调,两人上街都没有招摇,更没有携带任何仆人,俨然是两个要赏夜景的路人。
忽然来了一对人马,中间一座华丽的花轿,绫罗绸缎装饰着轿身,十分美丽。轿旁有老婆子护着,慢慢前进,十分招摇。
窗前纱幔随着步履上下飘扬,里面端坐着一个女子,身穿红衣,面抹胭脂,一看便知道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引得路人纷纷翘首以望。
华睦然与朝年停住脚步,候在路边,等着花轿过去。
路过华睦然面前时,窗帘荡起,无意中他对上了轿中人的眸子,她却匆匆收回眼神,不再看他,窗帘也随之盖下。
女子眼角流出一滴泪,划过脸颊,清晰可见一道泪痕。
虽然只是一瞬,华睦然却看的真切,轿中人便是起先在城外乡村见到的那个女子,刚刚那匆匆一瞥,眼神里包含的是失望,悲伤,不屑,还有一丝恨。
她是在恨他吗?
队伍渐渐走过,朝年才领着华睦然往前方的一家茶楼走过去,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跟前,朝年问华睦然:“五公子,这家茶楼是本城最好的茶楼了,可愿进去品尝一番?”
迟迟不见华睦然回答,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朝年只好重问一遍,就在他即将开口时,华睦然却问道:“朝公子可知方才路过的花轿是谁家的轿子?”
朝年一愣,实在没想到他会打听这些,却还是轻笑道:“应是城北万花楼的轿子。”
华睦然一脸严肃地道:“那我们去万花楼。”
朝年自是不知他为何会去万花楼,但既然他提出来了,便随他去就是了。
城北万花楼,烟花之地。
今日这万花楼格外热闹,进进出出有不少人,而且有很多穿的花花绿绿的女人,涂抹着胭脂口红站在门前对过路的男子献媚,请他们往里面走。
华睦然二人步入门槛,因为两人相貌不凡,显得清秀,不多时就围上来了一群姑娘,他们尽量将她们打发开。
好不容易打发了一群人,两位就听说万花楼来了新人,初次迎客,就比比谁能最先成为新人的入幕宾客。不少人已经早早侯着,华睦然二人选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观察着一举一动。
大厅中间,有一个显眼的花台,绫罗绸缎作装饰,百花齐放衬佳人,纱缦缓缓拉起,红衣女子端坐中央,面前一台雕花古琴。她神态自若,细指拨动琴弦,悠扬的琴声传播开来,进入在场人的耳中,宛如天外之音。
华睦然听的入神,这女子琴技真不差,在音律上的造诣已达到出神入化的水平。
琴声婉转,在外人看来,这曲子听的闲适,然而华睦然还是听出了曲中自始至终的那份凄凉。
他不禁抬脸看向台上的女子,她低垂着头,双眸紧闭,指尖转动自如,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乐声之中,若无旁人。
其实在她的世界里,何尝不希望没有旁人呢,如今这种场面,论谁也不愿是这般立场,倒不如沉浸在这琴声中,如果一直不醒来多好。
可惜……弹奏总有停下来的那一刻。
最后一声都停下,女子不得不住手,重回这残酷的世界。纱缦重新拉下,遮住了倩影,老妈子这时才摇着团扇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主持场面:“各位客官今日赏脸万花楼,是老身的福气,今曰坐这儿奏乐的姑娘姓离名从月,方才的一曲琴音,各位可喜欢呐?”
“姑娘人美,琴美,甚好,甚好。”
“当然是好的没话说了。”
……
老妈子一笑,脸上的褶子全挤一块儿了:“喜欢就好,那谁愿意成为离姑娘的首位入幕之宾啊?”
老妈子说这话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在场的众人纷纷出价,听着不断提升的价钱,老妈子笑的更欢了,脸上的褶子也就更多。最后有一位一下子出了三千两银子,老妈子乐的合不拢嘴,在场的众人估计也没人能出的比这还高了,老妈子深知这情况,可还是习惯性的想要多多询问一下,就在最后一刻,华睦然开口了:“王景南的《寒山斜径》图一副。”
众人唏嘘,这王景南是有名的画师,他的话可谓是千金难求,当今圣上即便是想要也不是轻易能得到的,看华睦然也是年纪轻轻,怎会拥有王景南的画呢。
幕后的离从月这时也向这边投来了目光。
老妈子知道遇到贵人了,于是下了花台亲自走到华睦然跟前,轻摇团扇,嘴上说的恭敬,实际上却带着一丝不屑:“公子年纪轻轻有所成确实不错,不过这王景南的画也不是平常人能拥有的,口说无凭,不如请公子将宝拿出给众人见识见识。”
虽说华睦然穿的很得体,但太过年轻,说他拥有王景南的图还真是不太容易相信。
谁知华睦然一转手,竟然凭空自身后取出一卷画卷,保持完好,连灰尘都未染上。老妈子惊讶地拿过画作瞧了又瞧,题名《寒山斜径》,落款也确实是王景南的,可是这世间相传的王景南画作中却没有《寒山斜径》这一幅,她不禁有些怀疑这真假:“这《寒山斜径》从未听过,莫不是有假?公子可真不该戏弄老身。”
王景南在世时,世间人并不赏识他的画作,华睦然当时正是他的好友,为知己,一直都勉励着他,所以后来他画了一幅《寒山斜径》送他,所以,这幅确实是王景南的作品。
“此画乃王景南亲手所画相赠,不会有假,而且这幅画也该能抵得过她的身价了,我为她赎身。”
一旁的朝年也起来帮着打圆场:“五公子说这画是真便是真,不会有假,我可来担保。”
老妈子一看是朝年,有他担保就不再怀疑了,于是说道:“这《寒山斜径》若是真作,老身便是赚了一笔,若是为假,也罢,便当是卖了朝公子一个人情。”
接着她便亲自上花台去将离从月带了下来,途中不停地和她唠叨:“你这小妮子还真是好命,竟引得朝公子青睐……”
唠叨了不少,而离从月却不理会她,只是双眼紧紧盯着朝年二人,任由老妈子一个人不停碎碎念。
她一下花台,近距离与台下的人相见,不少人感叹还真是漂亮,人间尤物啊,真是少见。
老妈子将她推到朝年面前,离从月也不惊慌,恭恭敬敬地朝朝年行了一礼,动作得体,有条不紊仿佛是大家闺秀:“今日承蒙朝公子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朝年推辞:“今日救你者,非我也,乃是华公子。”
离从月这才转过来朝华睦然行礼,仿佛才发现他一般:“谢谢公子。”
华睦然也不计较这些,什么也没说就出了万花楼,朝年紧随其后,离从月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夜里,路上灯光昏暗,华睦然与朝年并肩走在前面,离从月一人跟在后面,三人都没说些什么,只是这样静静地就回到了朝府。
第二日清晨,离从月醒来,她住的这厢房是朝府用来待客的厢房,朝年亲自安排的。而且还有婢女在凌晨伺候梳洗,因为是朝年带回来的客人的缘故,所有人待她还算客气。
厢房的庭院里有不少花草,显得有些杂乱无章,看起来应是太久没有打理过了,她闲来无事,于是向奴婢要了些许工具便开始了修花。
那时离从月正在修整一株盆景松,周围不时还有彩蝶飞舞,身穿着一件淡淡的****相间的衣裙,显得可人。
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妇人款款走来,后面还领着一群丫鬟,可见其在朝府的地位还不低。
她朝离从月笑道:“听闻昨日相公带回一女子,安排在客厢,我特来看看,应该就是你了吧?”
离从月放下手里的活,行了一礼:“正是小女子。”
她转而捏了捏离从月刚刚修理的盆景松,又看了看满园的花草:“妹妹还真是手巧,这些花草经妹妹打理一番,竟是漂亮了许多。”
从月微笑:“谢谢姐姐夸奖。”竟然人家都唤她妹妹了,自然不能不叫姐姐了,不然实在太失礼数。
她见从月还算乖巧,于是道:“妹妹且先住下,府中有什么照料不周到的地方。大可与我说,我必定好好招待妹妹,做好地主之谊。”
这番话很轻易地就让离从月猜出了她的身份,应是这朝府的夫人。
“一切很好,谢谢夫人关心。”
之后两人随意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多数与花草有关,许久之后,夫人才带着人离开客厢。
。
中午时候,离从月抬了一架古琴到朝府的后花园的凉亭,在那里摆好书案,放上古琴,点好熏香就开始弹奏起来。
华睦然与朝年经过时听到了她的琴声,未见演奏之人便知是何人演奏,两人都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华睦然一时兴起,竟幻出幻音萧合奏。幻音萧未注入灵力,只是简简单单的演奏,和古琴交相呼应,配合的十分完美。
一曲毕。
离从月现身在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朝朝年行了一礼:“此曲弹奏的不好,让朝公子见笑了。”
“姑娘琴艺了得,竟引得华公子也吹箫和鸣,这等机会,可真是难得。”
离从月这才朝华睦然微笑道:“华公子在音律上的造诣超群,今日能与公子和鸣,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
自从那日万花楼带回离从月后,华睦然总能感觉到离从月在刻意偏见什么,闻言也不生气,依旧微微一笑,谦谦有礼:“离姑娘高抬在下了,姑娘的琴音才是世间难觅。”
朝年好像没察觉什么,以为两人谈的融洽,于是也笑道:“二位莫要谦虚,都好,都好。”
这时一个丫鬟过来,恭请朝年:“公子,夫人有事寻你。”
朝年疑惑,这时候夫人寻他能有什么事:“夫人何事寻我?”
“奴婢不知,夫人只说让公子过去便是。”
朝年无奈,只好先和华睦然二人告辞,带着丫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