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未尽,夏日的酷暑未消,虎牢山下却是阴风如狂。南门宴深吸一口气,力贯双脚,在纷乱摇摆的草丛中站稳身形,拨开草头极目翘望,只见山风鼓荡,古木崔嵬,却不见那尖利嘶啸的怪兽的踪影。
与此同时,他身后三五丈外的火焰灵狐,仿佛受到挑衅一般,傲然跳跃于金花大蛇的头颅之巅,引颈昂扬,仰天长鸣,鸣声激切高亢,怒愤威严的气势,宛若无形的利刃,逆风破入深山密林之中。
南门宴侧身回首,看到火焰灵狐凶厉狰狞的模样,恍惚觉得它较诸去年十月在九嶷山时而言,似乎变得强悍了许多,感受着火焰灵狐身上冲拔凌云的气势,心中隐隐淌过一缕热流,嘴角浮过一丝微笑,大踏步走到金花大蛇的头颅前,拔剑长扬而起,『冥山风雨剑』无声催动,黯沉如夜的无尘短剑耀起一抹妖魅近乎邪异的乌光,随风飘摇急坠而下,往金花大蛇头顶斩去。
傲立在蛇首之上不可一世的火焰灵狐,察觉到四周天灵之气异乎寻常的躁动,转眼间看到南门宴手中的短剑已然斩到跟前,看着剑巅串流浮动的妖异乌光,眼底闪过一抹惊惧忌惮之意,后蹄发力,纵身一跃,匆匆闪避开去。
火焰灵狐刚从金花大蛇的躯干上借力转身,南门宴手中的短剑便已噗的一声深深破入金花大蛇的头颅之中,一股冰冷而污秽的蛇血迸射四散,溅得它满头都是。不过,火焰灵狐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双眸闪亮,近乎迫不及待似的赶在南门宴的短剑抽拔出来前就扑了上去。
南门宴一剑之下,破开金花大蛇的头颅尺许有余,火焰灵狐的爪牙本就锋利无比,很快便将缺口撕裂,从深处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圆球。
南门宴看着火焰灵狐激切近乎惶急的情态,嘴角的笑意更浓,缓缓抽回短剑,随意在身旁的草丛中蹭了几下后挂回腰间,探眼往火焰灵狐爪下滚动的圆球仔细打量。那东西近乎拳头大小,鲜血淋漓,蒙住了它原来的色泽,虽然看不清具体情状,但是却能隐隐感到一股精纯的能量波动。
火焰灵狐察觉到南门宴凝眸仔细打量它爪下圆球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忸怩,一会儿呲牙,一会儿呜鸣,终究十分不舍地愤然探爪一拨,将那圆球扫落在南门宴身前。
圆球从金花大蛇头顶滚落,又在倒伏的杂草上楷模,上面的血水抖落不少,露出一层如玉莹白的蒙蒙光辉。南门宴看着从血色深色偶露一点出来的如玉莹白,恍惚记起曾经看过的『神魔异志』中有提过,但凡修行有成的妖灵,都会暗结妖丹,有的藏于脏腑,有的藏于头颅,妖丹中藏纳着妖灵一身修为的精华,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神魔异志』中虽然没有详细枚举每一种妖灵妖丹的用处,但是南门宴很清楚,眼前这一颗拳头大小的妖丹价值不菲,不过他却没有据为己有的私心。过去在九嶷山,他三年间耗尽名贵药材和凶兽精血,也依然未能跨过焚元境界,直到后来在阴山涧九死一生方才步入道门。相比于诸如妖丹这样得天材地宝而言,他更愿意相信且依赖自己。况且从火焰灵狐的诸般情态不难看出,它要比他更加需要这颗妖丹。
南门宴心思笃定,抬脚将金花大蛇的妖丹轻轻踢了回去。
火焰灵狐看着凌空飞回的大蛇妖丹,本来很是阴郁懊恼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震惊莫名,不过很快又变得十分欢喜兴奋,不等妖丹落地便即腾跃而起,口齿擎张,精准无比地将妖丹衔住,矫健的身形凌空翻转,悠然落在南门宴身旁,探头往他小腿上亲昵磨蹭。
南门宴含笑低头,只见火焰灵狐口齿闭合,那一颗近乎拳头大小的妖丹竟在片刻间就被它给吞了下去,心中不禁暗自兴然感叹,同时还抬起左手轻攥了两下,隐隐觉得自己的拳头似乎还没有那金花大蛇的妖丹大,若是有一天给火焰灵狐叼住,想想,不觉有些失笑,缓缓摇了摇头。
这时,远方密林中凶兽的嘶啸声依然还在,只是明显气势衰颓,其间狠戾霸道之意锐减,怨怒悲怆之意更浓,似乎受到了极为沉重的压制。南门宴看着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茫茫草丛,感觉到之前因凶兽嘶啸而起的阴风已然蛰伏,剑翎似的眉梢挑动飞扬了一下,迈开脚步,往远处的密林赶去,口中淡淡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火焰灵狐生性通灵,根本不用南门宴招呼,身形如烈火燎原似的窜进草丛之中,奋蹄狂奔远去,挺拔如枪的野草,好似迎向船头的波浪,纷纷分开倒伏,留下一条狭窄而又平坦的悠长道路。
南门宴顺着火焰灵狐开辟的道路大步奔行,浑然不顾偶有弹射而起的草叶在他的手臂或脸颊上留下短浅而繁密的血痕,一口气奔到乔木丛生的山石之地,站在山前张望,不难看到林中一片暴风雨过后似的狼藉,粗逾三尺的古木断裂无数,石碎土翻,刺鼻的鲜血涂流满地,沿着夜色漫延到丛林的极深处,狰狞好似正有一条巨龙在地下疾行。
火焰灵狐见南门宴在山前止步,还以为他体力不支,脸上又挂上了那十分熟悉的鄙薄之色,晃动着尾巴,傲然挪到他身前。
南门宴看着火焰灵狐矫首昂扬的骄傲情态,暗觉亲切,嘴角一咧,探手往狐背上轻轻一扶,悠然跃坐其上。然而,尚未等他坐稳,火焰灵狐便即如箭奔突而出,掀得他差点一个踉跄摔下来。
南门宴感觉身形不稳,猛地弹腰发力,身形前扑,双手疾探,紧紧楼上火焰灵狐的脖颈。晚风从前方倒灌而来,拂动火焰灵狐修长柔软的颈毛,像波浪冲刷沙滩一样扫上他的脸颊,一阵阵轻痒酥麻。不知不觉的,脑海中忽然想到去年冬天用雪白狐皮蒙住火焰灵狐双眼顶着寒风在九嶷山中四处奔突的情景,那时候,他们彼此还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如今却是这苍莽凶险之地中唯一的同伴了。或许,等到他对山鬼和莫尘衣不再有利用价值的那一天,大家也还能化敌为友吧。
……
……
火焰灵狐奔行如电,夜色从它身上火焰般的毛发上滚过,悠游荡漾成数尺如波的流线,好似随后戏逐的灵蛇,妖娆而艳丽。
愈往山林深处,凶兽的嘶啸愈见清晰,气势愈见低弱,等到火焰灵狐驮着南门宴赶至,天上明月高悬,如水的月光洒照在山坳之中,如墨的青松碧柳间,一长两短三个影子,相互逐杀,闪现如鳞。
南门宴极目张望,隐然可辨那道长影盘曲蜿蜒,金光流离,是一只与死在山外的金花大蛇差不过的凶兽,而那两只短影,一者壮实高大,一者娇小玲珑,应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少女。只不过不知什么情由,一蛇两人竟然各自为战,彼此逐杀。
或许是大蛇修行尚浅的缘故,不管是那男子还是那少女与其对上,吃亏的总是它多些,这才气势渐渐衰颓,负伤不轻。
火焰灵狐看到林间剧斗,昂首长鸣不绝,尖利而霸道的声音沉坠山谷,一时间风响如鼓,万松齐呼,傲然彰显着它近乎不可一世的气势。
近距离听到火焰灵狐阴厉如鬼的轰鸣,林间争斗的三只影子尽都微微一震,其中尤以大蛇受到的刺激最大,于近乎决绝中泣血嘶啸,扭头转身,乘风御气一般撇开之前的敌人,朝着傲然伫立在山坳之上的火焰灵狐扑杀过来。
山坳间阴风大作,金色大蛇穿行如电,数十丈距离转眼即至,两只血眼鼓瞪如同灯笼,獠齿狂张,粗壮修长的身形井喷似的攀升昂扬,越过南门宴头顶三丈有余,于至高点势尽处轰然倒转,直扑而下,狂风从繁密齿缝间飞掠而过,迸发出嘶嘶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轰鸣。
火焰灵狐双目擎张,漠然暗藏兴奋嗜杀之意,冷冷地盯着扑杀而下的大蛇,四蹄紧驻在地,腰背间一寸寸绷紧,好似一张宝弓缓缓张满,强大而凶猛的气势不可崔拔。南门宴静坐在火狐背上,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火狐体内蓄势待发的强大力量,嘴角微弯,缓缓眯起双眼,双眸如星辰乍起,牢牢盯上大蛇头顶的肉冠。
眼前这条大蛇较诸死在山外的那条,身形明显更为壮大,修为也更深,坚硬的头顶都已长出肉冠,虽然看起来极其丑陋,但那是实力的象征,否则也不会于重伤之下受到火焰灵狐的刺激便即转身来战,如果所料不差,这大蛇便是虎牢山外围一带的王。而且,它这凌空一扑,虽然远远不及须弥山龙湖里的那只大小可变头角峥嵘的紫金巨蟒,但也是厉风呼啸,腥气逼人,颇有几分气势。
大蛇从窜起到扑落,不过眨眼之间,蓄势待发的火焰灵狐在大蛇的口齿离身尺许方才骤然纵身长跃,潇洒至极地避开丈许有余。
硕大宛若火鼎的蛇头从身旁呼啸而过,轰然直入地下三尺有余,溅起无数山土碎石,散落如雨。南门宴在火焰灵狐止身的刹那,探手往狐背上重重按落,身如苍鹰陡起,凌空翻转之间,头下脚上,右手紧握二尺无尘短剑,气海丹田中的天冥之息受到催发,宛若狂龙苏醒,如电直指剑尖,透发三寸冰冷凌厉的锋芒,直指大蛇七寸抖索疾斩而下。
南门宴已看得十分清楚,紧随大蛇从山坳间追赶而来的男子不是临渊七十二圣峰的人,这才出手毫无顾忌,『冥山风雨剑』势成力猛,四周的天灵之气狂乱崩散,二尺无尘短剑划过一道如幕的妖异锋芒,噗然近乎无声地破开金蛇坚硬如铁的脊背,哗啦透腹而出。
金蛇于七寸处被一剑斩断,埋入土中尚还没来得及拔出来的口齿间,惨烈的嘶啸乍起翛止,腥臭粘滑的蛇血从断口处井喷而出,溅洒得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的南门宴满头满身。
那从山坳间疾奔而来的男子,在南门宴挥剑疾斩而下的时候便即高呼了一声“不要”,然而他的话音未落,金蛇却已被斩成两段。他不由得骇然止步,看着血洒满脸的南门宴,月光下同样稚气未脱的脸庞,变得格外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