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七十二圣峰,乃天下两大显圣道门之一,幅员辽阔无边,势力恢弘庞大,每年新晋的各宗内传弟子,屈指可数,于山门中的地位,亦是尊宠显赫。不过,在各宗之间,新晋的内传弟子是否能够站稳脚跟,更是尤为重要。
是以,四月的春风未尽,各宗各峰之间,俱是一片草木哗然的盛景。
钟离秀所在的摩剑崖,终日人流穿梭,络绎不绝,不论是剑宗前辈,亦或是他宗同侪,尽都争相拜访大宗主钦定的传人。只是钟离秀性情寡淡,十二三年来早已习惯贵而无位的孤清和寂寞,于众人或真诚或虚伪的热情,一概置之不理,背身深入崖后,闭关修行。
钟离秀抽身浮华,早早闭关,落在旁人眼中倒也罢了,毕竟她是大宗主钦定的传人,行止气度异于常人也不足为奇。然而,与钟离秀同为剑宗新晋弟子的偃师都,却不免心生芥蒂,早在择徒大选之际便已积下的愤懑妒忌之意,无形中更为深重。不过,他一时间也拿钟离秀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心怀郁郁地离开摩剑崖,往其他宗门游曳拜访,落个眼不见心不烦的自我安慰。
这一年新晋的弟子,刑天随大宗主任南渡去了南荒修行,钟离秀早早闭关,偃师都依仗着他大哥偃凌天的身份,往返于各宗之间,结交拉拢,积攒自己的小势力。南门宴和莫尘衣却是默默无闻地蜗居在麓尘峰下的秋声小院中。
照看伏魔洞的功课,其实并不困难,无外乎掌灯、洒道、送饭、巡查四事,只不过洞内天冥之息积聚,对修行天道之人损害极大。南门宴每一次进出,都感觉仿佛是在阴阳两界穿行,虽不至于过分难受,但离魂珠催发的寒意有增无减,一寸寸消磨着他体内的天灵之气,短短大半个月下来,天灵之气便已耗去大半,倒是那一缕精纯漂浮如流水的天冥之息,反而略略增长了半分。
南门宴每日做完功课,余下的时间基本都花在调养恢复上,既顾不得理会深居简出的莫尘衣,也顾不得参研于进迟交托的符宗法门,纵是如此,体内的天灵之气也还是入不敷出。眼见着体内的天灵之气一天天稀弱减少,修为有退无进,南门宴心底不禁暗自忧急,然而身在伏魔洞外,亦无飞天遁地之能,又能奈何?
左丘是魔门巨子,修为虽高,但却只奉大宗主之命,南门宴问他不得。莫尘衣身怀异术,神秘莫测,或有解救之法,然而他又不欲相问。如此,便只能依靠自己,秉烛查阅于进迟交托的符宗法门,寄希望于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圣道法门能够帮他脱离困境。
临渊七十二圣峰,与圣天门并称天下两大显圣道门,彼此虽然颇有嫌隙,但修行的天道却是一宗同源,皆传承于万圣山之巅的『女娲天石』。传说大宗主任南渡最早的时候还是圣天门的外传弟子,积聚百年方才一朝得悟,随后周游天下,足迹踏遍五湖四海,方至功成大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却是反出圣天门,在这冥渊北岸的灵山之巅创立了临渊七十二圣峰。
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大宗主任南渡与圣天门的恩怨,任南渡本人自然不会轻易提及,圣天门更是难以启齿。是以,千百年下来,那一段往事,早已成了世人难以猜度的秘辛。如今,两大道门,一南一北,凌天耸立,两相对峙。虽无剧烈冲突,但却暗中争锋。
圣天门毗邻『女娲天石』而居,万古不移,世代弟子修行,都以『圣天道』为根基,以『圣天道』为至高之境。大宗主任南渡出身于圣天门,虽然开宗立派,但是一身修为根基犹在『圣天道』上,不过他天赋异禀,智达天听,周游四海,步履八荒,于最初所习的『圣天道』作了进一步的修改和完善,名曰『天圣诀』。
『天圣诀』与『圣天道』一宗同源,分别是临渊七十二圣峰和圣天门弟子修行的不二法门。于进迟交托给南门宴的青玉牌里头,便记载有『天圣诀』的基础法门。
低矮桌角上的火烛燃烧过半,夜色已深,窗外的风声渐隐。南门宴仍然手捧玉牒,凝眉审读,『天圣诀』言浅意深,微妙通玄,往往如有所悟,转念间却又觉得似是而非。无奈他修行日浅,而且身在符宗之门,纵使玉牒中还记载着许许多多符宗的修行法门,却也都不过是些冥想、描笔之道,对于实证修行没有太大帮助。
道义梳理不通,又无其他功法从旁印证,一连多日下来,南门宴仍旧茫然无绪,身体却是消瘦了几分。眼见烛泪低垂,火烛将尽,南门宴不禁略生疲惫之意,无声抛下手中的玉牒,吹灭烛火,起身推开西窗,昂首长吁一口浊气。
天上纤云扶风,残月如钩,光影流转,一如窗前轻轻摇曳的梧桐,空旷而宁静,疏淡而深远。
南门宴抬手轻轻揉弄有些发紧的眉心,心绪随之缓缓放松下来,略约过了小半刻钟,便觉睡意来袭,正待掩窗入梦,不期窗外门扉轻响,莫尘衣身着一袭单衣,从南房中踱步而出,悠悠穿过檐头廊影,沐浴进月光云翳之中。
莫尘衣的俏脸略显苍白,神光凝聚的双眸中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之意,俨然事有不顺,心绪难宁。
南门宴已有多日不曾与莫尘衣照面,乍然看到她亦是一副疲惫虚弱之态,微转向后的脚步不由转了回来,手扶窗棂,指尖略紧,招呼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莫尘衣似乎有着野兽一样的机敏,听到南门宴开声说话的刹那,顿时浑身一紧,冷眼相向,待看清窗影下南门宴略微有些索然之意的笑脸,才又缓缓放松下来,转头看向西天的残月,轻声淡漠回应道:“我还不困。”
南门宴循着莫尘衣的目光看向西天的残月,心底略微估算了一下时日,发觉时下已至五月上旬,他们上临渊七十二圣峰已有月余,他一无所获自不必说,看来莫尘衣也是未有所得。他虽然知道莫尘衣是为谋虑烦恼,但是却不好仔细打问,毕竟她曾说过,待到时机成熟,定当实言相告。
夜,深沉而静谧,时光与月影,如同脉脉的清流,匆匆流淌。南门宴和莫尘衣漠然清冷,隔离在河流两岸。
忽然,一声高远嘹亮的鹤鸣从九天之上急坠而下,霎时间宛若石落秋潭,惊起满池玉碎珠散,风去云开,月华徐来。
南门宴和莫尘衣相继昂首探望,只见一只翼展如云的仙鹤如电北来,暖风拂过剑刃般的翎羽,盘旋远去,席卷漫山梧桐,哗啦若雨。
仙鹤飞行极速,未等南门宴和莫尘衣因震惊而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便已稳稳落尽秋声小院之中,昂首俯视着二人。
仙鹤飞行之际,羽翼大开,看起来如幕如云,此刻束身立于庭院之中,看起来却若是形销骨立,高瘦异常。南门宴缓缓将目光从仙鹤那孤高自傲的眉目间移开,渐转平视,发现它那枯瘦如柴的左腿上帮着一根细长的竹筒,心中不觉略有所动,感觉这仙鹤带来的定是给他的消息。
南门宴心中有所感知,爽然迈开脚步,往那仙鹤走去。然而,他前行不过两步,火焰灵狐却已呼啸着从他身旁蹿出,利爪拔地,背如弓张,呲牙咧嘴,呜呜不绝,似是仇敌相见,杀意盎然。
仙鹤似乎也没料到会从南门宴背后突然冲出一只凶厉如斯的火焰灵狐,惊吓之下,猛地双翅擎张,唳鸣之间弹跃后退三尺有余,再落地时已是单足独立,利爪横空,俨然一副搏命之态。
南门宴没想到火焰灵狐与仙鹤之间会出现如此剑拔弩张的局面,感觉有些意外的同时,也觉得甚是有趣,虽然还有些好奇,若是两者相争,孰胜孰败,但是心中到底更为挂念仙鹤送来的消息,探手抚上火焰灵狐的头颈,散去它那一身戾气。
仙鹤看到火焰灵狐在南门宴的抚弄下软软趴倒在地,感觉已经不再危险,犹豫着缓缓放下了锋利如刀的左爪。
南门宴尚未知晓仙鹤的习性,看着它那一副孤高自傲、人畜无害的情态,心中仍旧有些忐忑,亦步亦趋地走上前去,将紧缚在其左腿上的细长竹筒取了下来。
仙鹤带来的竹筒粗若指尖,长约三寸,色泽青中带红,纹如烈焰,入手一片温滑,其内似有真火不灭一般,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焰云竹。
南门宴不识焰云竹,自顾拆开蜡封,倾倒竹筒,取出卷藏其中的半尺锦素丹言。莫尘衣却是见多识广,深知焰云竹之贵,眼见南门宴展信阅览后喜上眉梢的情态,秀眉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微微紧蹙起来。
这驱使仙鹤前来送信之人,虽然尚未确认身份,但是无疑十分尊崇显贵,推而论之,南门宴及其背景也并不像她最初所认识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