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偃师都和淮山开道,南门宴、钟离秀、刑天和莫尘衣四人,穿过幻阵“扶醉林”,感觉就像随波逐流的扁舟,每每于波凶浪急险象环生之际,忽又前途敞阔,畅行无阻。
漫漫好似无边无际的“扶醉林”,在黎明的最后一缕黑暗被东方的曙光驱散的时候,终于彻底被抛在了身后。
站在通往第七座山峰的浮桥栈道前,众人的气息都有些微喘,不管偃师都和淮山如何熟悉阵法通路,那宛若毒蛇猛兽一般始终窥伺在周围的荆棘丛,还是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压力,漫长的一夜,漫长的行程,到了终点乍然放松下来,难免有些疲惫。
南门宴经过这一夜的行程奔波,翻涌的心绪彻底平复下来,知道务灵子等五人以命相搏之下更改的八仙阵,威力远远超乎想象,就是再想进入临渊七十二圣峰,也绝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贸然冲动。
是以,他没有头也不回地往第七座山峰上奔去,而是牵着莫尘衣靠到了道旁的山石之上,短暂休憩片刻,同时看看其他人的反应,钟离秀和刑天自不必说,定然不知八仙阵的奥秘,偃师都和淮山却不一定,如果这两个人还能继续当先开道,他还是不会介意跟在后面捡便宜。
南门宴停下脚步休息,钟离秀和刑天也停下了脚步,不过他们没有像南门宴一样坐下,而是站在山道上,昂首遥望第七座山峰,似乎想要透过那烟缠雾绕似的浮云,将那山峰上的阵法看透。
偃师都和淮山也没有继续前行,不是他们不再贪功,而是他们确然不知道第七座山峰上的境况,另外一路上依循顾苍山指点的路径走下来,虽然颇为顺利,但是心底却一直还得挂念钟离秀的安危,也实在是有些疲累。
另外,南门宴顺便捡了一个大便宜,也让他们心中不大痛快。
淮山倒还罢了,毕竟他在谷城已经立下超越南门宴的志向,纵使心中意见极深,也还能隐忍控制。偃师都却是心中难平,见南门宴好整以暇地斜靠在道旁青石之上,咧嘴笑道:“二少爷不是一直都一马当先的吗?怎么这时候倒停下歇息起来了?可别忘了我们只剩下两日工夫了。”
南门宴从偃师都口中听到“二少爷”的称呼,淡而无谓地扫了神色阴郁的淮山一眼,默然不作半声回答。
如果偃师都和淮山确实从别处得到了破阵的方法,那么他可不会愚蠢到去跟他们进行一场完全不公平的竞争。无谓的口舌负气之争,他更不意为之,可能的话,他更愿意用手中的剑去跟他们对话,就像当初在九嶷山中斩下淮山的左掌一样。
偃师都虽然早在九嶷山就见识过南门宴的淡泊宁静,但是此时此刻仍然有些不太适应。在他眼中心底,他得到了顾苍山的承诺,已经算得上是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弟子,身份和地位都比前程未卜的南门宴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被南门宴漠视,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他有心要与南门宴一争长短,却又顾虑偃凌天早先的叮咛,迟疑不决。
钟离秀将偃师都和南门宴之间的动静看在眼底,纤浓得度的眉尖微微挑动了一下。
她虽然并不十分清楚偃师都的身份来历,但是却能猜度一二,知道他应该是某个小城得势部落的公子,这样一个人,一般都是当地一霸,鲜有仇敌的,可是看他的情态,似乎对南门宴有放不下的仇恨和忌惮。不知道南门宴到底是什么来头?
钟离秀对南门宴的身份惑然疑虑,刑天也对南门宴的来历暗怀好奇,打从在九黎城的潮涯台上第一次遇到南门宴,南门宴就表现得颇为与众不同,后来进了须弥山,南门宴始终不显山露水,却又无声无息地跑到了他和钟离秀前头,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如同漠然不顾偃师都和淮山的怨憎一样,南门宴亦不在意钟离秀和刑天的好奇,沉默歇息了一阵,复又挺直腰身,牵着莫尘衣,踏上浮桥栈道,往第七座山峰大步走去。
不是南门宴突然傲气回归进而改变了捡便宜的初衷,而是他从偃师都和淮山眼中再也看不到之前的那股坚定和自信,很显然,他们也不知道八仙阵第七个山头的境况,或许他们知道却在他面前装出这番姿态,不管哪样,他需要面对的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再也没有捡便宜的可能。
既然偃师都和淮山知道不知道八仙阵的奥秘对他来说没有区别,那么与其茫然等待,还不如笨鸟先飞,竭力而为。
……
……
须弥山的第七座山峰,与南门宴想象的全不一样,既没有馥郁葱茏的苍莽古林,也没有如刀似剑的尖峭岩石,唯有一片茫茫漫无边际的水泊。
旭日东升,火红的朝霞映照在清澈近乎透明的水中,春风袅袅,凄艳如血的碎屑花瓣,宛若万千归巢的落鸟,徐徐飘坠在水面之上,悠旋漫转,涟漪一圈圈荡开,汇成无尽的微澜。
在南门宴驻足在水泊岸前之后不久,陆续赶到的钟离秀、刑天、偃师都和淮山,俱都被眼前的玉湖、春风、花雨的景色震惊到了。
远山在望,可是他们修为不及玄宫秘境,无法御空飞行,又不可能肋生双翼,也没有它舟可渡,怎样才能到达彼岸?
原本远远看到南门宴驻足在山头还想讥讽两句的偃师都,这一刻也满面阴凝地沉默了下来,心思也暗自有些浮动,在前一座山峰之上,骤然得到顾苍山的指点,本还期待着到了这儿亦能得到指引,结果却是不如人愿。
他不经意间忽然想到,如果自己过不了接下来的两关,到不了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山门下,顾苍山还会如约收他入剑宗之门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偃师都想到自己很可能无谓被顾苍山当了棋子使唤,心中不禁暗生怨愤,压抑难遣,神色更加阴寒,偶尔瞄向钟离秀的眼神,也在不觉中露出了丝丝恨意。
钟离秀敏锐察觉到偃师都突然变得怨恨的心绪和眼神,眉尖微不可察地轻轻蹙动了一下,余了再也没有半分反应。
看着身前清波荡漾的湖泊,谁都不太有赏心悦目的感受,从日出一直枯等到辰时过半,谁也没有想到渡水的法子。当然,最原始的方法,像鱼一样游过去,谁都能想到,不过面对阔逾千尺的大湖,谁也没有那个自信。
风一阵阵的吹,云一片一片浮过,湖面上的落花,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在青石岸边亦或水的尽头,汇集成了如血的浮萍。
嗤嗤,爬虫徐行的声响,极轻,极轻。然而却没能逃过南门宴的耳朵,钟离秀和刑天也有所察觉,相继转眼顾盼,只见青石岸下,湖水荡漾,血红的花瓣起伏流传,像寒冬清晨湖面的破冰一般,露出寸许水痕。
透过花影,南门宴等人清楚看到,一道修长而锋利的鳍背,在水下尺许深处如夜潜行,形似蛇鳗,质若黑石,神秘而又诡异。
南门宴等人的目光随着水下的鳍背游移,不一会儿便即到了众人身前,一串繁密的气泡从水下蹿凫飘举,激起一股小指粗的白浪,如清泉喷洒似的,射上岸来。
南门宴、莫尘衣、钟离秀和刑天,谁都没有躲闪,任凭湖水溅湿青衫,自顾一瞬不瞬地盯着湖面。倒是相对靠后的偃师都和淮山,不经意地微微躲闪了一下。
水花落尽,一个犹显峥嵘的头角从水下伸探出来,大小不过婴儿拳头一般,鳞甲如铁,双眼如辰,两根短短不足寸许的髭须倒卷飞扬,口角微咧,尖细的獠牙略露,似乎很是得意喷了众人一身的湖水,神态大为倨傲,肆无忌惮地审视着众人。
南门宴、钟离秀和刑天看到从水下露出的三寸头颅,俱都蹙眉变色,这不俨然就是传说中的龙么?只是透过清澈的湖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长不过五尺,粗不过三寸,龙有这般小巧玲珑吗?
南门宴等人带着惊诧的心情默然审视,很快又发现,水下的东西除了头角似龙以外,身无鳞甲,腹无利爪,心知并非真龙。不过,哪怕它是一条小蛇,能够生出一个龙头来,也算不凡了。
或许彼此不知来意何在,南门宴等人与那龙首蛇身的小怪物默然对视良久。最终,还是那小怪物耐不住性子,呲牙咧嘴了一番之后,索然无趣地潜回水下,修长的尾巴翻卷长扬,甩起一大篷水花,转身往大湖深处游去。
南门宴、钟离秀、刑天和莫尘衣静立在淋漓的水花下,看着淘气似的游往大湖深处的小怪物,眉尖不由得轻挑飞扬,眼眸中浮动着一丝惊愕和疑虑——站在岸上尚还不觉,清凉的湖水泼洒在身上,方才发觉,眼前这如玉的大湖里,竟然蕴藏着十分精纯浓郁的天灵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