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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剑起扶醉林 情下麓尘峰

须弥山深处,第五座山峰的尽头,簇拥着十来个少年,偃师都与淮山赫然身在其中。

在他们身前不远处,便是通往第六座山峰的浮桥栈道。而在浮桥栈道前的石台下,宋剑平连同三个剑宗内传弟子凛然而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此时距离八仙阵生发大变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须弥山中绝大多数向道少年,或因为恐惧,或因为怯弱,都已经沿原路回到了云帆之上,不日便会被遣送回九黎城。

这十来个少年,俱是不愿放弃之人。特别是偃师都和淮山,在得知南门宴已经先行进入第六座山峰的消息后,于惊怒中更为坚决。宋剑平等人不好强加干涉,只能守住通往第六座山峰的路口,静等指示。

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山门,巍峨耸峙,雄冠古今,由于宋时行、付清秋、鬼宗越、明山河四大宗主相继离去,几个与山鬼对峙的内传弟子也都悄然隐退,眼下只余有剑宗宗主顾苍山一人。

入夜之后,暖风渐凉,纵使顾苍山修为惊天,在雄壮无比的山门下,勒衣束身的夜风中,也显得有些单薄,有些乏力。

整整半个时辰,顾苍山的脚步未曾移动,但元神却是早已游遍整个八仙阵,对于阵法的变异极其个中威力,俱都窥探得一清二楚,更在无形之中与钟离秀心神相通,对她劝诫再三。

然而,钟离秀却是恍惚未觉,沉默而又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劝诫,一心要凭自己的实力,登上临渊七十二圣峰,踏入天道之门。

钟离秀如此执拗要强,顾苍山很是无奈。务灵子等五人以命相搏,改变了八仙阵,致使最后三关威力剧增。这对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若是他亲身入阵,轻而易举便能破阵而出。

不过,若是他当真入阵,甚而是让钟离秀察觉到他从旁出手相助,留下话柄以供他人日后诟病还在其次,若是由此坏了钟离秀的道心,则实在得不偿失,他也不好向钦点钟离秀为传人的大宗主交代。

顾苍山自己不能入阵,自然也不能让宋剑平等内传弟子明目张胆地从旁相助,唯一的办法就是借与钟离秀一同参加选拔的向道少年之手,将她从凶险法阵之中安全带离出来。

众向道少年,十之八九都已放弃,已经身在法阵之中的刑天、南门宴和莫尘衣,不可借用,犹在第五座山峰尽头等候的一般少年,又不可轻信。

顾苍山的元神游曳在须弥山的第五座山峰尽头,默默审视着青雉的面容上挂着坚定决绝之色的向道少年们,沉吟难绝,一时间不知道用哪个才好。不经意间,神念落在偃师都与淮山身上,猛地想起他们是偃凌天的人,心底暗自安定,总算找到了可用之人。

顾苍山打定主意,元神回转,不一会儿,须弥山深处的宋剑平便收到剑符传信,让开大道,簇拥在第五座山峰尽头的十来个少年,鱼贯奔上浮桥栈道,往第六座山峰大步而去。

偃师都和淮山既不在最前也不在最后,心怀期待地踏上第六座山峰的刹那,恍惚间心神颤栗,眼前浮现出一条繁复曲折的路径,脑海中同时响起顾苍山平淡中饱含威严的声音:“沿着这条路,将钟离秀带出来,事成后入我剑宗道门。”

……

……

须弥山的第六座山峰,漫无边际的荆棘林中,南门宴左手执剑,右手牵着莫尘衣,当先开路,逢荆便斩,虽然一时性命无虞,但是收效甚微,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前行不过百十来丈。

钟离秀和刑天后来居上,已然越过南门宴十余丈,只不过虽然二人修为较南门宴要高,但是苦于没有趁手的利器,一路上掰扯趋避,手臂与腿脚之间已经添了好几道血肉模糊的伤痕。

不一时,相隔不远的四人又艰难前行了十来丈,虽然彼此间谁也没有跟谁说话,但是行动上已经达成一定的默契,南门宴牵着莫尘衣又已走到了最前方,以手中二尺短剑开道,钟离秀和刑天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彼此腹背相顾,再无一人负伤。

南门宴、钟离秀、刑天和莫尘衣四人,都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其中南门宴九岁前的记忆尽失不说,其他三人也都以修为见长,识见特别是于阵法天道一途的见识,并不深厚丰富,面对眼前的幻阵“扶醉林”,只能拼尽一股执念,直道向南。

好在四人俱都心志坚定,不像后面有些少年,一进“扶醉林”就像饮酒三千的醉汉似的,头晕脑胀,东倒西歪,压根就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没前行几步,不是不幸丧命,成了荆棘林彰显杀戮的勋章,就是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相对于其他人的狼狈和艰难而言,得到顾苍山指点的偃师都及淮山,却是无比的轻松自在,两人一左一右,各执一柄华光流彩的宝剑,昂首阔步而行,往往脚步未曾踏落,或者手中长剑未曾斩下,繁茂狰狞的荆棘丛便已自行分开,将顾苍山所指点的那条坦途给让了出来。

时光悠悠,月影横斜,在向道的路上,南门宴、刑天、钟离秀和莫尘衣四人在生与死之间穿行,偃师都和淮山却好似闲庭信步,不期然的,剑锋斩去一片飞舞狂扬的荆棘,两相遭遇。

偃师都和淮山第一眼看到南门宴,惊讶暗怒之色一闪而过,然而转眼间看到南门宴身后不远处的钟离秀,复又隐忍平复下来,也不过于明显地前去招呼,转身沿着顾苍山印入脑海中的路径大步前行。

南门宴看着偃师都和淮山阔步前行的背影,剑眉轻轻蹙动了一下,狐疑之中渐起一丝恍然,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紧紧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偃师都和淮山得到了顾苍山的指点,也不在乎他们是否早已窥透阵法奥秘,他只记得务灵子临终前念起的那个女子,只记得自己一定要进临渊七十二圣峰,至于说跟在偃师都和淮山身后捡便宜,他不在意,他从来就十分的清楚,有些事力所能及,有些事力有不逮,一味的孤高自许,逞匹夫之勇,并非他的行事风格。

钟离秀和刑天都是性子孤傲之人,眼见偃师都和淮山骤然出现在身前,便已十分意外,又见南门宴毫不迟疑地跟上二人的脚步前行,更是有些吃惊。在他们眼里,南门宴柔顺随和,但骨子里还是骄傲的,否则一路同行许久,也不会一句话都不讲。

钟离秀和刑天并没有看错,南门宴确实傲到骨子里去了,但他们尚不了解,南门宴骨子里的骄傲与他们的孤傲不同,那是一种超越世俗的旷达,那是一种修善其身的笃实,有其自身坚定不移的是非对错,有其自身坚定不移的价值体系。

钟离秀和刑天虽然对南门宴尚还不太了解,但是二人到底都不是凡俗之辈,亲身经历过前一段辛酸苦楚,他们早已知道,变化后的八仙阵,远非他们孤身可破之境,既然早先便已于无言中和南门宴达成了默契,那么此刻再矫揉造作也没太大意思,索性大大方方地跟上南门宴的步伐,一起去捡现成的便宜。

在偃师都及淮山的带领下,由于八仙阵变化之后而威力剧增的“扶醉林”,忽又变得格外的温顺祥和,荆棘狂涌纷飞在四周,倒成了无数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一般,不值一哂。

向道的坦途,在南门宴等人脚下,蔓延得越来越深,伸展得越来越远,渐渐的,第七座山峰遥遥映入了眼帘。

……

……

临渊七十二圣峰,因冥渊而得名。在神州大地与千万里南荒之间,静卧一道阔逾千丈的天渊,渊深无极,死气盘桓,人不能过,鸟不能飞,近之神迷,入则身死,故有冥渊之名。

临渊七十二圣峰,名曰临渊,其实距离冥渊甚远,特别是临近冥渊的数十座山峰,近千里之野,俱都是山门禁地。

伏魔洞,位处临渊七十二圣峰人迹所至之地中最为靠近冥渊的麓尘峰下。不知道是否缘于地脉走势隐与冥渊相连的缘故,天灵之气与天冥之息在此相聚分离,麓尘峰上郁郁葱葱,较诸其他诸峰更为毓秀钟流,峰下却是寸草不生,荒凉无比。

伏魔洞自麓尘峰下开口,宛若龙巢似的蜿蜒向下,深达百丈千尺,难探究竟。洞中天冥之息盘踞,阴森寒冷,数百年来皆作临渊七十二圣峰关押己派叛徒抑或外来贼犯之用。简而言之,是为监牢。

周泰奉命带着心伤欲绝的山鬼一路来到伏魔洞前,在一个腰背佝偻满面疮痍的老人打开洞口封印之后,默然走了进去。

伏魔洞中一片幽黑,满面疮痍的老人手执一只昏黄暗沉的破旧灯笼引路,一直深入洞中百丈有余,方才指着一间好似囚牢一般的狭小石室,用常年不开口而变得僵硬而冰冷的声音,说道:“放进去吧。”

周泰并非第一次来这伏魔洞,对满面疮痍的老人的声音并不陌生,只是看着眼前不足十尺的小屋,心中颇觉压抑,带山鬼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回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然而,想了一路,终究还是没能想起来。

周泰清楚,伏魔洞有伏魔洞的规矩,这里一切都是那满面疮痍的老人说了算,纵使是他师父鬼宗越乃至顾苍山来,亦是如此。虽然有些心头压抑,但还是将木然毫无反应的山鬼缓缓送进了石室之中。

咔咔一串轻响,也不知道满面疮痍的老人碰到了哪里,一面石壁从石室顶端轰然坠落,深深嵌进底部石槽,将整个石室封闭得严严实实。

石壁中部,只留一个方寸大小的缺口,作为通气和供应食物之用。

周泰犹自心有挂念,借着满面疮痍的老人手中昏黄的灯笼的余光,从石壁上的方寸缺口间探眼望去,正见面色沉痛茫然的山鬼仿似寻着光似的微微仰起俏脸,右边眼角下的那一粒红痣,在昏暗的余光中若隐若现,却又好像骤然闪亮的流星一般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恍惚间猛地想起,他确实见过这个被自己关进监牢的女人,在五年前见过,五年前临渊七十二圣峰的择徒大选上,若不是在孤独无助的黑暗中遇到了这个眼角长有细微红痣的女人,他周泰不可能成为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弟子,也不可能在今时今日与她重逢。

一切都仿佛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的,周泰的心在这一刻,如光影一样纷乱摇曳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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