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再这么说就不够朋友了,多年的朋友了。叶松寒,策划大师,谁的公司经你一策,财源滚滚来呀。然后他介绍对面的那对中年夫妇,最后才把陆凡拉上前,诡秘地笑着,介绍你认识一位美女吧。
我望着陆凡,说,美女,不用介绍了,我们早见过面的。
剽记故作不知地说,是吗,你们早认识了,陆凡可没告诉过我见过你呀。
贵人多忘事,我可在“多元化”听过你们唱歌的。
剽记拍着光亮的脑门,一个劲地说,是的,是的。
陆凡的手伸过来,我却假装没看见,把手自然地收回裤兜里。
中年夫妇起身告辞,又有一些人告辞。剩下不多的十来人,有好几个是我和剽记曾经共识的朋友。房地产老板在灯光闪烁的餐厅准备了一桌宵夜,大声招呼我们过去。大家互相谦让地坐下来,陆凡和剽记坐我斜对面,不时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这房地产老板春风得意人来疯,鼓捣着大家喝酒。开始我们都端着透明的酒杯,碰着那晃荡晃荡的可怜兮兮的红酒。有人提议喝白的。有人反对,一致决定喝啤酒,就招呼人抬来好几箱,重新换杯,倒酒。陆凡面前也摆上杯子,她起先拒绝,剽记眼睛一瞟,她就不说话,面露微笑地端杯给大家敬酒。
剽记很神气地接过房地产老板的话头说难得朋友一聚,不醉不归。喝过几轮后,酒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一个下巴长块胎记的胖子带头讲了个荤段子。又有人接着说,很自觉地有人又接上,像是开了个故事会一个要赛过一个似的。
各式各样的荤段子在一张张扑满酒气的嘴巴里流转,轮到剽记了。他说,你们都讲些拾人牙慧的东西,我来讲一点我人生的体验与总结。大家鼓掌,剽记就咳了咳,我还是先提个问题,从古至今全中国最郁闷的女人是谁?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猜不出,你就别卖关子了。
是坐在柳下惠怀里的那个女人。
剽记站起来,说,史书记载:柳夜宿郭门,有女子来同住,恐其冻死,坐之以怀,至晓不为乱。后来有好事者就给柳下惠戴起高帽,赞其“坐怀不乱”,再后来就有更好事者分析调查出,柳下惠不是性取向有问题就是生理有问题,明白人会这么想,不明白的还以为她有多丑呢,所以你说这个女人多郁闷。
有人喝彩,说得有道理。又有人起哄,剽记呀,你的人生总结呢?
剽记一抬头,灌下大半杯啤酒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当孤男寡女独居一室,你企图非礼,自然是犯罪,如果你一丁点对她非礼的念头都没有,那是更大的犯罪。
喝彩声大起。剽记的眼睛已经游离出局外,他的一根粗壮的指头,伸进嘴唇里,然后做了个抽出的动作。大家转过头,看见迎面进来的是迟到的电视台的美主持,这个传闻被有钱人轮流包养的女人,很懂味地往人群抛了个媚眼。喝彩声又是一片。
酒喝高了,我不是说我,是大家,也包括剽记。他的手在陆凡的身上随意地拿捏着,我漠然地看着他。你,轮到你了,这位朋友,那个涨红着脸的胖子指着我说。我沉思了片刻说,讲故事谈人生不是我的专长,我跟大家玩个游戏,不过要找个人配合。
下面一阵掌声。一个朋友说,叶松寒你小子,玩就玩刺激点的,然后眼神朝着陆凡那边瞄,似乎是怂恿我找了她做游戏的女主角。
我缓缓站起来,手从朋友们的肩膀上摸过去,在陆凡的背后我稍停一下,大家又噢嗬闹起来。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走几步,转到剽记的右手边,立定。
我说,请张总请我们著名的剽记配合,伸出你的中指。剽记想要站起来,我说不必不必,你坐着就行。他疑惑地看着我,还是将右手中指高高地摆到了我眼前,与我的左手中指并列站立。我的右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红丝线,是玉佩用的那种,请陆凡小姐帮我们系好。那个胖子把桌子一拍,嗨呀,他们要玩金蝉脱壳,我知道的。有人冲着他嘘嘴。陆凡很不情愿地走到我们跟前,眼睛和手的动作显得过于呆滞,胖子就带头起哄,快系好,绑紧点。
这时我看到陆凡的眼睛里一片恍惚,不知是想对我说不要玩过分还是好奇地想看到游戏的结果。
我和剽记的中指,现在已经绑到了一块儿,他的中指胖大,而我的瘦长,他的糙黑,我的细白。这根参与摸过许多女人身体的手指,多么可惜呀。尖叫声首先从陆凡的喉咙里奔出,像一匹放开缰绳后狂奔起来的野马,又像一支从暗林中射出的响箭。有人说,只看见我的右手从后背摸出一线刺眼的光芒,伴随着两缕鲜红,大家看到有东西吱溜地落在地上,不知往哪个方向滚落。
我的头这时突然眩晕起来,然后是异常的清晰,从没有过的明朗。说到这把我从夜市带回来的刀,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会带着它来参加宴会。我并没有预感会在这个宴会上见到陆凡,说句心里话,我已经要求自己慢慢忘记她,可做不到。昨天我给刀净身时,听到它在水里的振动,还有铮铮的声音传出,即使我拿玉压住刀,在刀身上磨来磨去,可那声音却越来越急切,逃逸得越来越远。我想到,那个老人平静中躲藏着深邃的眼神,还有他说的话,“有些东西喜欢是喜欢,并不见得你有了就是件好事。”我第一反应就是,刀是要喝点血了。
血,从被断开的血管喷出,像细线一样四处喷射,吓坏了的陆凡离开了座椅,不知是要逃开还是去拦截滚落的断指。血洒了些到她脸上,绽出一朵朵红花,又像水墨似的洇浸在那依然姣好的皮肤上。红晕一团团地涌现出来,这久违的红晕,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花一样地绽开了。
后来听人说,剽记表现勇敢,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人咕哩呱啦地叫喊,又有人说剽记脸色苍白地晕倒在座椅上。在座的朋友,还有陆凡都离开了各自的位置,埋着头去找那被割丢的指头,他们俯着身子,屁股上翘的模样像一幅荒诞派画里的变形人物,多么的滑稽可笑。而我眼中的剽记,微笑着坐在原处,他大张着嘴巴,肯定是想喊出些什么,可没人听到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