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里谈论宇宙精神,实际上是迫于一种无奈:从宇宙角落出发的人类,或许永远都无法窥视到宇宙的终极设计,因而只得根据现有的人类知识去判断宇宙的设计精神,通俗地说即宇宙设计的思路和原则。倘若能做到这一点,我们还可以走得更远:最终能发现宇宙精神,并据此猜测出宇宙的终极设计及宇宙的开端。显然,这与证明宇宙有一位终极设计者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之所以冒着很大的风险也要开始判断,是因为我们不想永久地蛰居于人类认识能力的局限性之中。该局限性将人类置于一个十分难堪的境地:我们既不能像求证一个数学定理那样求证出宇宙精神来,因为给出的条件不够;也不能从一个可靠的定理出发推导出宇宙的终极设计,因为没有这样的定理。这个定理即使它本身不是宇宙精神,也很容易地导引我们接近宇宙精神。
我们现在面临的具体困难是:寻找的是宇宙的精神,而依据的仅仅是宇宙的片断——人类关于宇宙的知识也还只是宇宙的碎片而已;企图发现的是全部存在的本质,而依据的仅仅是偶然的存在物(其自身的真实性也是很值得怀疑的)。如果将宇宙比喻一个自然数数列的话,我们企图寻找的是它的数列关系“N-1”,而依据的只是“…6,…8,…11…”这样随意的几个数字项。宇宙不仅没有给出自然数的数列关系“N-1”,也永远不可能给出其第一项数字“0”,甚至也未必给出相邻的两个项。也没有丝毫的迹象表明,某一天“…6,…8,…11…”两端删节号中的某一端会消失。如果仅从中间不连续的几个随意项,去判断这个数列的数列关系和它的第一项,难免会出错。几千年来,人类已不止一次地修正过自己的判断。
然而这并没有阻挡住哲学前进的步伐。尽管人类的判断总是不断地被后来者修正,但又总是前仆后继地涌现出一批批新的判断者。人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抱定了一个信念:宇宙存在着一个终极设计,一个遵循着一定关学原则的终极设计,因而宇宙也存在着一个“本源”。就像我们在唯象世界中看到的万事万物一样,这个宇宙也总得有个原因。追寻宇宙的来源和原因,也就成为哲学的第一个信念。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科学的认识能力,科学对该信念的真伪问题无能为力: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科学或许永远不能为它提供直接的实验依据。相反,科学的严谨还允许科学诘问这一信念:即使宇宙中存在有这么一个终极设计,谁又可以保证人类就能找到一条正确的发现之路?也许宇宙从一开始就给人类预留了一条错误之路,以致于我们最终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更坏的可能是,在这一设计里面根本就没有给人类准备一条通道,无论是错误之路还是正确之路都没有,我们最终将一无所获。
这就是哲学面临的第二个无奈:宇宙能被我们认识吗?它又为什么要让我们认识它呢?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宇宙不能被认识,那又是为何?这个问题显然是不能被证实的,因为它不属于科学,而只属于信念。问题是:在以上两个正反命题中选择哪一个作为哲学的第二个信念更好一点。
逻辑告诉我们,哲学只能选择“宇宙是可以被认识的”作为自己的第二个信念。只要哲学开始哲学之路,它就得如此选择,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即使不可知论者也只得如此,否则他也无法开始他的证明。因为从一个无法理解的宇宙里,你不可能推导出任何结论,包括“这个世界不可知”。
哲学有点类似于童话中的落难王子,只有借助人类关于宇宙问题的两个根本信念,才有了自己的双腿。于是哲学便挪动脚步,开始了艰难的回家之路。当他最终走回到自己的宫殿时,他也同时证实了人类关于宇宙问题的两个根本信念是多么的美好——这两条腿原本就是他自己的!而在不可知论者的哲学中,情况可能刚好相反。
哲学来源于人类的精神:从最初的两个基本假设即两个根本信念出发,最终又证明它们是可靠的。倘能如此,哲学依然不失为一门严谨的科学。本书为读者提供了两个书名,第一个书名所指的“宇宙精神”,是那位落难王子的宫殿名称,第二个书名“存在即关系”则是宫殿的核心内容。当然,你也可以称前者为目的地,称后者为目的地的目的。假如宇宙确是一个自然数列的话,则前者类似于“自然数列”,后者类似于“N-1”。
和我们不一样,纯粹的哲学家更喜欢一开始就提出一连串问题,比如在这儿他就会问道:宇宙存在一个“终极设计”吗?能给出原因吗?假如不存在,那又是为何?即使有这么一个“终极设计”,它又为何要遵循一定的设计原则?为何不可以无规则地设计一个宇宙或者干脆任意地弄出一个宇宙呢?再者,提出哲学的两个根本信念的依据是什么?就算它是假设的,提出假设要不要根据?从两个假设出发的证明,能够最终证明这两个假设成立吗?这种证明方式可靠吗?等等等等。
回答这些问题,不是本书的目的甚至也不是本书的原因:列出这些问题,是想提请读者要记住它们的存在,并在以后的阅读中尽力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