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拼命的收割着,她恨不将所有的麦子一镰刀就收下来。此时已接近正午,正是酷热难挡的时候。母亲放下手中的镰刀,回头看了看落在后面的我,走了过来,将捆好的麦子竖起来四五捆放在一起,围成一个半圆,正好能遮住强烈的阳光,中间便形成了一片荫凉地带。母亲然后对我说:“累了,就坐在那里面歇一会儿,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割不完,喝点儿水”。说完母亲递过水壶,看着我,欲言又止,眼睛里似乎有一些异样的东西在闪烁。母亲转过头去继续割麦子。我的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酸涩的滋味。
当我再次拿起镰刀的时候,这才感觉到我的双手和双臂以是酸痛不止,手上的血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磨破了,一种钻心的疼席卷全身。母亲再次走了过来。
“妈,我怎么就赶不上你,你割的怎么那么快呀?”我问母亲,母亲看着我微微的笑了一下说:“娃呀,学割麦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慢慢来时间一长就好了,况且你这年纪也不是使镰刀的时候。”看着母亲汗流浃背的样子,我深深的佩服母亲的伟大,无路是在家里还是田头,母亲都是一把好手,在这个家里可以说,就没有母亲干不了的活儿,如果没有母亲,这个假将会是什么样子?
我拿过水壶递给母亲,就在母亲接过水壶的当间,母亲看到了我已布满血泡的双手,就在那一瞬间,母亲突然失声痛哭,我知道这是母亲心疼得哭声,母亲捧着我的双手,眼中饱含着泪水埋怨的说:“命苦的娃啊!都是妈不好,让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跟着我受这份儿罪,真是造了孽了”,呜呜!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夹杂着汗水渐渐的顺着脸颊汹涌而下,我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拿起镰刀全然不顾双手的疼痛,拼命的割起了麦子。母亲看着我稚嫩的背影,泪水再次打湿了她的衣襟。
不一会儿的功夫,我竟奇迹般的赶上了领先的母亲(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只是故意放慢了速度,好让幼稚的我心里能平衡一些罢了),我终于能够长舒一口气了,望着抛在身后老远的麦子,那种成就感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此时已临近傍晚,看着太阳悄悄的躲进了西山,空中微微吹起了丝丝凉风,带走了一天的闷热,让人倍感清爽了好多,此时的我早已将疲劳和饥饿忘却的一干二净。只想着今天能将所有的麦子割完,已经割完了三分之二,成功在望。我和母亲相互对视一下,似乎已心领神会。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将剩余的麦子割完。
一轮皎洁的残月挂在当空,夜不再黑暗,但却渗透着无比的凄凉,月光映衬着山的轮廓,犹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兽,使人不寒而栗。
母亲和我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冲刺,此时已临近深夜,经过一整天的劳累此时我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浑身的酸痛使得两只手臂似乎离开了身体,当我放下镰刀回头瞭望自己的劳动成果时,就在那一霎那我突然感到一种不安和恐惧,因为父亲出现在了田头。早上来的时候,听母亲说父亲吃完早饭就出去找人打牌了,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见父亲扳着铁青的脸,我顿时明白了,他打了一天的牌,刚刚才会的家,可能看见了门上的锁进不了家门而吃不上饭,所以才来的地头。
知觉告诉我:父亲是带着火气来的。空气在霎那间似乎凝固,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急剧加速,气氛异常紧张。父亲气势汹汹的走到母亲跟前,厉声说到:“你们今晚就住地里,就别******回来,把钥匙给我”。说完恶狠狠的瞪着母亲,母亲没有说话,迅速的将钥匙掏出来扔给了父亲,父亲接过钥匙转身消失在麦田尽头。当时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记得父亲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嘴里好像一直骂骂咧咧的。
我不知道当时的父亲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身为人父,是否过问一下我们娘儿俩今天吃过饭没有,或者关心一下麦子抢收的如何?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父亲,母亲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不来还好,这一来咱娘儿俩今天算是没有好果子吃了,哎”!母亲的一声叹息使我原本不安的心再次急剧加速。
好在今夜天公作美,深夜的风带来了丝丝凉意,我停下手中的活儿,放眼望去,所有的麦子差不多都已割完,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无比的兴奋取代了所有的疲劳与饥饿。母亲也放下手中的镰刀,娘儿俩坐在捆好的麦子上,拿出干粮和水,也算是辛苦了一天自己对自己的奖赏吧。
在别的麦田里,也有和我们一样披星戴月的人,在这样的季节里,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抢收麦子,在这样的夜里,偶尔会从远处传来人们熙熙攘攘的声、拖拉机的突突声、收割机的轰鸣声、骂爹骂娘声、吆喝牲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整个田野,夜不再寂静。
夜不知已经有多深,看着别人家全家动员抢收麦子,我的心里似乎有一种瑟瑟的、说不出的酸楚。虽说往年也是我和母亲两个人夏收,可那时候父亲和哥哥都在厂里上班,我和母亲充其量这会儿是用架子车将收割机收好的麦粒往家里拉。而今父亲待在家里,对家里夏收的事却不闻不问,就跟没事人似的。而母亲总会这样宽慰的说:“他不来,咱娘俩也省心”。
当我和母亲连夜将收好的麦子用架子车往返四五个来回艰难的拉回来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白,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太阳已经露出了它那通红的脸,紧迫的心情终于得以放松,终于可以好好的喘口气了,坐在麦秆上,顿觉全身酸痛,倦意顷刻席卷而来,全然不顾饥肠辘辘倒在麦秆上,随之鼾声大作。
母亲没做片刻的休息,总是忙这儿忙那儿的,她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累。母亲忙完手中的活儿,这才叫醒了酣睡中的我:“娃啊,回家睡去,外面有潮气”。因为麦场就在家门口,我迷迷糊糊的拖着如铅似铁的双腿来到门前,顺手推门,门没有开,我试图又推了几下门依旧没开,我急忙用手揉了揉朦胧的双眼想一看究竟,就在这一刻我终于醒悟了,我久久的站在门前,望着门拴上的那把锁,睡意瞬间即消。
父亲不在家,他把门锁上了目的很明鲜,他这是跟母亲和我示威。
母亲看见我呆呆的站在那里,以为我还处在睡意之中,急忙唤我:“赶紧醒醒回去睡去,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天都亮了,也睡不了一会儿了,能眯一会就眯一会儿,赶紧去呀!”母亲的话语似乎有了一些怒意,我的泪水悄悄的涌了出来,微颤着声音回答道:“门锁着呢怎么进去?”
母亲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不太相信,急忙走了过来一边走还在一边埋怨:“睡了一会儿把你睡糊涂了是吧,连门都不会开了。”当母亲终于看清眼前的情景时,顿时目瞪口呆,母亲终于明白了。父亲昨晚回家吃完饭后又出去赌钱了,而这一次一赌就是一天一夜,母亲知道这是父亲在故意报复,故意不让我们娘儿俩进门、饿着肚子、没地儿睡。母亲没有再说一句话,愤愤地叹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暗自发呆,肩头微微的颤抖着。
当我和母亲把所有的麦子摊开,已接近正午的时候,父亲终于出现了,阴沉的脸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天空,在他的手里拎着一瓶列酒。不得而知,一场家庭风暴也即将来临。
“嘭”家门被父亲无情的一脚踹开,气势汹汹的父亲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的收敛,父亲径直走了进去,我和母亲呆呆的看着近乎发疯的父亲,谁也不敢跨进这个家门一步,气氛异常紧张,急剧加速的心脏此时似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院子里很快就传来了“叮叮当当”摔盆子、碗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我的两条腿已经不听我的使唤,并且在急剧的抖动着,此时我分不清楚是因为恐惧还是饥饿或是劳累。摔东西的声音大约持续了十多分钟,随后紧接着一片死寂。我和母亲仍旧呆呆的站在门口,顶着炎炎烈日,泪水和汗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打湿了衣襟。
父亲摔完东西,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坐在屋檐下径自喝起了闷酒,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一瓶酒就见了底儿,此时的父亲已经是鼎鼎大醉,眼睛如同血一般的通红,瞪着站在门口的母亲和我,摇晃着手中的酒瓶,母亲看着父亲此时的样子,急忙将我拉到一边,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母亲刚把我拉到一边的时候,父亲手中的酒瓶“嗖”的一声飞了出来,“咣当” 摔碎在我刚才战过的地上,我的脸此时已是煞白,要不是母亲拉我一把我就--------
父亲的酒瓶没有砸着我,这反而激怒的沉醉中的父亲,父亲摇晃着站了起来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看到此情景,母亲急忙对我说:“娃阿!赶紧跑出去躲一躲吧,你爸今天疯了,快走啊”!此时我的腿如同生了根儿站在原地动也动不了。(在我才明白那个时候不是我不想跑,而是因为我恐慌过度,早已是六神无主了。)
还没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父亲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已经落在了我的脸上,顿时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金星四溅倒在地上即刻不省人事。母亲此地已经是忍无可忍,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冲上去死死的抱住父亲苦苦的哀求着:“我求求你别打孩子了,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惹着你了,孩子累了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你还忍心大孩子,你还是人吗?”恼羞成怒的父亲此时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拼命的甩开死死丢缠着的母亲,顺手操起一根木棍,刹那间无情的棍子落在了我的身上,棍子瞬间成为两截。
母亲哭喊着:“救命啊!快来人啊!救救孩子啊!”
好心的村民适时的出现在了我们家的门口,终于将丧心病狂的父亲拉走了,看着躺在地上的我,乡亲们惊呆了,人们摇着头,叹息着。
“哎!娃可怜啊!跟着这家人真是苦了孩子。”
“这娃那么懂事儿,怎么就不着他爸待见啊!”
人们议论着纷纷离去,母亲哭着将我抱回家。看着伤痕累累的我,母亲在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号啕大哭,当我渐渐苏醒过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哭得昏昏睡去,父亲留给我的伤疤仍在隐隐作痛,身上的衣服已是血迹斑斑。对于父亲今天的行为,我仍感莫名其妙,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紧抱着双臂静静的卷缩在炕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强忍着哭声生怕惊醒了疲惫的母亲。
临近下午的时候,母亲才从昏睡中醒来,看着卷缩在炕角的我,母亲已为我已经睡去,轻轻的下了炕,打来水用毛巾轻轻的为我擦拭着脸上的污迹,母亲心痛而又炙热的泪水轻轻的滴落在我的脸上,犹如一股热泉潺潺流进了我的心里。
这会儿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空气似乎都变得焦热让人难以呼吸。母亲正拿着铁杈翻麦子,正当麦子翻到一半儿的时候,酒醒后的父亲打不远处背着双手走了回来,母亲没有理会他,只是恶狠狠的瞪了父亲一眼,而就这一眼却差点儿酿成大“火”。
原以为父亲在外面酒醒了,这回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动静了,可就因为母亲这一眼,父亲等着一双牛眼,径直扑向母亲,转眼之间将母亲打倒在地。突然间听到母亲的哭喊,我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好,顾不上全身的疼痛,光着双脚从屋子里迅速的跑了出来。
父亲将母亲压在麦秆上拼命的抽打着,母亲的嘴角已经泛出殷殷血迹,衣服和头发已是凌乱不堪,仍在歇斯底里的反抗着。父亲一边抽打一边骂:“我让你瞪我,老子让你瞪-----”。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股勇气,猛地扑了过去,揪着父亲的衣服拼命的撕拽着:“爸,别打了,别打了---”,我的哭喊却显得那么的无力。
父亲的愤怒犹如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暴风雨,无情的肆虐着,雨点儿般的拳脚无情的落在母亲和我的身上,恍惚之间鲜红的鼻血顺着嘴唇流了下来,染红了大半的衣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父亲一边挥舞着拳脚一边指着母亲和我骂道:“都******反了,敢跟老子动手,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正骂着父亲突然停了下来,站起来转身掏出火柴。
母亲和我似乎都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恶毒用意,父亲是要将刚收回来的麦子想一把火化为灰烬,以此来达到他报复的目的。就在父亲划着火柴的那一刻,母亲彻底绝望了,发了疯似的怒吼着扑了过去,拼命的抢夺着父亲手中已经划着的火柴。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闻声赶来的乡亲们迅速将丧心病狂的父亲控制在地上,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责骂着父亲,渐渐的,父亲似乎恢复了理智,静静的坐在地上任凭乡亲们的数落。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风暴终于得以平息。
从那天开始,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父亲只是这个家庭的一员,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家里任何事物似乎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父亲一如既往的酗酒、赌钱,脾气已经坏到了极点,家中的气氛异常的紧张,家庭战争随时都有可能一触即发。
这个家庭已经无法再指望父亲了,只能依靠母亲和我才能艰难的维持生计,而父亲的行为已经渐渐的让我对这个家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和厌恶。只要在家里的每时每刻,我都会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皮肉之苦。每次回家,心情总是异常的沉重。
眼看着初中的学业将止,沉重的心情愈加烦躁,毕业以后我该何去何从,家庭这个词在我的心中已经成了恐怖的代名词,只有在学校里我才能感觉到什么叫做自由、什么叫做无拘无束、什么叫做天是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