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我一直都不太喜欢那些衣着正派的孩子,总觉得他们是假正经;也不喜欢那些学习好的孩子,总觉得他们自恃清高;还特讨厌那些脑袋不灵光的孩子,总觉得他们能安然的在这现实的社会中喘气都是奇迹。所以我没什么朋友,除了一个疼我的爸爸,我什么也没有,没有大黄,没有奶奶。
记得刚到城里的时候,我总是不能适应,不知道过马路要看红绿灯,不知道怎么冲马桶,即使是最基本的吃饭我也会想一想是要从嘴里进去呢,还是要从鼻子里进去呢?
刚开始爸爸对我还是挺照顾的,给我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也特大方的给我买了一个小布熊,我见别人家的小孩都挺喜欢的,就也给你买个,给,拿去。听了他的话,我忽然间就不讨厌他了,也不怕他了。不是因为他买的小熊看起来特像村里刚出生的小猪,也不是因为他买的书包背在身在就像一只兔子在奔跑,而是因为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真诚,他真得在非常认真的学做一个父亲,那五年对我的漠不关心,那五年对我的不闻不问,我也不再关心了,不再想不通了。
能有一个爱我的爸爸,即使是从五岁之后才拥有,也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所以我从没想过妈妈长什么样子,要长什么样子。
他从不会做出可口的饭菜,也总是因为力气过大而戳烂了我最爱的白裙子,但我依然很开心。从此我不会是一个人,会有人像奶奶一样爱我,会有人像大黄一样陪着我。那个我一直误认为是我的亲生父亲其实却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带着一个有怪癖的孩子,一个只是累赘的孩子,我从不敢问,所以直到他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心翼翼地相处着,他每天都会在校门口等着我放学,然后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买些比较新鲜的他爱吃而我也不讨厌的蔬菜回家,自从他把一个铁质的锅炒的稀巴烂后,我就非常大胆且理智的决定,从此他再也别想进厨房了,苦苦哀求也是不可能了。我至今都记得他看到我在厨房里熟练的井然有序的忙碌时,那瞪圆的双眼,张大的嘴巴,不再清晰的口齿。当我把饭菜端上桌上时,他就像饿狼一样不在注意自己的形象直接就扑来了。恩,不错,可以去开饭店了,他很夸张的说。明知道是他夸大了,但我心里依旧美滋滋的。
没过多久我就后悔了,恨自己的鲁莽,意气用事。因为他总是在我正做饭时,看各种各样的动画片,球赛且把音响开得很大,扰得我心神不宁。然而当我摔书扔枕头砸小熊锤沙发,想尽了一切办法用尽了一切我可以利用的东西以示愤怒不满严重抗议,他依然坐在那里,旁若无物的吃着苹果,看着NBA的赛事,完全视我为空气时,我就放弃了,因为对着一个如此淡定的人,你的任何人暴怒都只是徒劳。
值得高兴的是,他从不过问我的成绩,即使老师铁青着脸把对我的失望全发泄在他身上,他依然会豪不在乎的给我买冰激凌,陪我游迪斯尼,玩过山车,他说小孩子就应该快快乐乐的玩,什么压力啊,竞争啊都是大人们烦恼的,你的任务就是每天开开心心的,我的任务就是让你每天开开心心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毛翘着,眼睛眯着,嘴巴弯着,整张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味道,这种幸福的感觉也感染了我,我在心里默默的发誓,为了爸爸,我也要拿个第一名回来。
后来我真的就考了第一名,当他看到成绩单时,他的眉毛又翘起来了,嘴巴也弯成了一道月牙,说着不在乎,原来还是有些企盼的,如果既能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又能前程似锦该多好啊,我想那时的他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富足安康呢。
慢慢的习惯了与他一起走路去学校,边走边捡地上的落叶,夹在书本里做植物标本;也会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手里,让他牵着过马路;会很高兴的穿上新买的衣服然后特自恋的问他,漂亮吧。
慢慢的习惯了他像孩子一样跟我争电视;抱怨着不好吃太闲太淡,太甜太酸仍欢快的扒光了所有的饭菜;总会深夜跑出去但每个清凉的早上仍坚持送我上学;总会很累很累时仍记得要带我去郊游的承诺;也会偶尔穿的很正式,一改往日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风格,特意打了领带问我,丫头,爸爸是不是特帅。帅,帅呆了,酷毙了,不知道惹了多少女上犯花痴呢。有时我也会拿他寻开心,那么我想请问一下,我们帅气逼人,英姿飒爽的李先生,至今为何依旧单身呢?你想与什么样的女人共叙良缘呢?还是您觉得天下女人没有人能配的上你呢?当我第一次这么问时,他的确没反应过来,有那么一刻,我看到了他眼里的忧伤,是我从未见过的,仅仅一刻后,他就又变回来了,你没听说吗,后妈会吃小孩子的,你不怕被吃吗?我怕,很怕,怕死了,对于他的幽默诙谐,我只能翻白眼。
在他那里,我即使是七十二变的孙猴子,也永逃不过他的五指山,不过,我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是一个特别狡猾特别小气又从不会宽容我的人,我也是从不气馁,也绝从轻言放弃的,所以我们李家每天都要上演一幕剧战,层出不穷每天都有新花样,每天都充满了惊险,每天都是以我的惨败收场。
对于他的晚上出去白天回来,我也曾一度的好奇,他为什么要那么晚出去,他出去干什么了,但我从来不敢问,我怕答案是我不能承受的。
我从没见他做过什么工作,也从没听他说过他是干什么的,但我们依然轻松地住进了小别墅,他会很阔绰的给我买几百块钱一件的衣服,会毫无顾忌的带我去迪斯尼玩……
听说我的这种生活曾一度在学生们之间流传,被小孩子们是为佳话,他们会羡慕我的漂亮的衣服,我的帅气的爸爸,我可以不用被逼着去这样那样的补习班,可以自由自在去玩碰碰车。起初我也一直沉浸在这种幸福美好的生活里,忘记了奶奶的死,忘记了大黄的离世,也不断的幻想着能永远和他在一起,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我也越来越好奇他为什么晚上出去,都干了什么,当我终于有一天控制不住这种好奇时,我偷偷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出了家门,我清楚地看到他搂着一个妖艳的女人走进了一辆红色的宝马车里,我的大脑顿时缺氧了,我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我甚至怀疑是眼睛出毛病了。当我一次次的看到魅惑的女人黑色的奥迪,丰满的女人灰色的奔驰时,我要崩溃了,我完全不能适应,不能理解。
那时还不太流行小白脸,也没有太多的富婆,那时还只是男人包养女人,女人包养男人的确是很少见的,能幸运被包养的也绝对是极品中的佼佼者,我不知道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受,我的爸爸的美貌得到了公众的认可,至少是获得了一部分人的青睐,然而当我知道我每天吃的用的穿的都是这么来的,我真无法放肆的大笑,这都是什么啊,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所以我果断的选择离开了,爸爸,我走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永远爱你。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衣物就回乡下老家了。
当我正入迷的听邻家的爷爷讲故事时,村里小卖铺的人跑来了,李茉你的电话。
我很清楚绝对是他打来的,我还是选择接了,就向他报声平安让他放心,我在心里默默的鼓励自己。
当接了电话后,我就傻眼了,拿着电话在那里站了好久,当小卖铺的姐姐好心提醒我已经挂了时,我依旧不知所觉,我始终不敢相信他快要死了,后来爷爷来接我回去时,我像疯子一样抓着他的衣服,他要死了,他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那天我趴在地上哭了好久。
在医院里看到他,我依旧无法相信,短短的一个月,却仿佛过了几十年,他老了很多,整张天白的像一张纸,没有一点生气,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也失去了往日的专注,深深地陷进去了。我终于忍不住还是在他面前流泪了。
我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给我做种各样样的检查,又是抽血又是验尿的,我也不知道他后来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我总是买了各种材料,精心的给他做饭,每天呆在医院里,陪着他散步,给他读故事,偶尔也会陪他打打球,但是他始终不允许我用他用过的任何东西,不准和他同吃一碗饭,会严厉的监督我饭前洗手,定期做个检查,消个毒什么的,这些都是他以前从不关心的,即使只有很小的年纪,我渐渐地也有所察觉并且明白了什么,他怕某些病会传染到我。
他就是这样默默的为我做任何事,为我考虑好一切,安排好一切,只是我并不期待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我只希望他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李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