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府酒宴。众人皆没了声音,探究的目光在三人间游移,气氛异常尴尬。
孟煜缓缓起身,似笑非笑地向张乔道:“张兄,今日这酒怕是喝不下去了,我送陆小姐回府,想她也不是来你这里赴宴的。”
陆馨柳脸上通红,紧紧攥着帕子,由得孟煜引她出去。
出了大门,孟煜将陆馨柳扶上马车,转身便要离开。
“煜哥哥。”陆馨柳望着那身影,她狠狠咬了咬红唇,心下一横:“你娶了我可好?我愿做小,只要能同煜哥哥一起……”
那身影依旧是背向着她,只停留了片刻,便又向前远去:“可我不愿同你一起。”声音冷冷传来,听起来十分陌生。
陆馨柳瞪着眼睛,紧咬牙关,那大眼里满满蓄着泪花,只眨了一下便“簌簌”掉落。
“你会后悔的。”她喃喃道。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张乔定要送董秀秀回去,董秀秀有些过意不去,见推脱不了,也就随他。
张乔骑着马,走在董秀秀的车旁,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董府门前,董秀秀下了马车,向张乔微微行礼,也不敢抬眼看他,只听张乔叹了口气:“果然是董府。”
董秀秀解释:“我并非刻意如此,实在是有苦衷,才请少将军帮忙隐瞒。”
“无妨无妨。”张乔忙道:“能知晓姑娘的身份,我已知足了。”
董秀秀犹豫一阵,轻声说道:“今日多谢张公子解围,请放心,席间的那些话,我不会当真。”
张乔愣了愣,终是微微笑了起来:“嗯……告辞……”
……
董秀秀回到房中,一下倒在榻上,这小半日过得竟让她有些身心交瘁。
“小姐,你为何要同张公子说那番话?”秋棠关上房门,倒了杯水给董秀秀端来:“我都看得出那张公子对小姐有意,人长得又好,还是官家子弟……”
“再胡说,我可要教训你了。”董秀秀瞥了她一眼:“还不快去庖房看看汤熬好没有,我要给姐姐送去。”
秋棠嘟嘟囔囔地出去,董秀秀阖上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额头,昏昏沉沉时,脑中闪现了孟煜的面容,吓得她连忙起身:“我怎么会想到他,真是邪怔了。”
她猛地甩甩头,有些气恼:“秋棠这丫头真要好好管教了。”说着便出门去找寻秋棠。
董秀秀端着汤,到了董映春房前,正要叩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拼命压抑的干呕声。
她慌忙推门进去:“姐,你怎么了。”
董映春俯着身子,手捂胸口,往盂中吐着酸水,好不容易停歇下了,一见到董秀秀手里端着的热气腾腾的浓汤,又忍不住低头吐了起来。
“快……快将这汤端出去……”
董秀秀赶紧将浓汤交给了秋棠,便跑去替董映春抚背,秋棠一脚刚跨出门,突然颤声喊道:“小……小姐……”
“又做什么?”董秀秀正要不耐烦说她几句,一抬头,竟然看到董如海同庄氏赶过来。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董秀秀惊慌失措地迎上前。
庄氏急道:“听下人们说,春儿关在屋里,似有些不舒服,问她也不作声,我同你爹实在担心。”
董秀秀强笑:“只是吃坏了肚子,歇歇就好,爹娘还是先回去吧。”说着就要把两人往外请。
董如海气道:“急什么?你这孩子,好歹给你姐请个郎中来瞧瞧。”
庄氏推开董秀秀,径直走到董映春身旁,将她扶着坐起来,心疼得刚要开口,却见董映春脸上绯红一片,两眼泪水涟涟,不到一刻,又捂着嘴要呕吐起来。
望着董映春的模样,庄氏渐渐松开董映春,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春儿,怎么回事?告诉娘,你到底怎么回事?”
“娘……我……”董映春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董如海察觉情形不对,赶紧走上前:“夫人,春儿如何了?”
董映春哭着滚下榻来,跪倒在地:“爹、娘,女儿不孝,女儿已怀了章立仁的骨肉。”
“什么?”庄氏惊得踉跄着退了数步。
董秀秀慌忙将她扶住:“娘,姐姐是被那败类给骗了……”
董如海呆立在原地,只觉得仿佛被人当头一棒,许久才回过神,他涨红了脸,浑身发抖:“你怎能如此不知廉耻?”
他猛地举起手,要向董映春脸上打去,可望见女儿瘦得脱形的脸上满是泪水,双眼阖着,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便怎么也打不下去。
董秀秀“扑通”一声跪在董映春身旁。
“爹、娘,姐姐真的是被骗了,那章立仁眼里只有功名利禄,诱骗了姐姐后便不想再管她,所以从府里跑了。”董秀秀哭道:“姐姐太可怜,事已至此,求爹娘宽恕。”
“唉……”许久,董如海仰头长叹:“可她已有婚约,婚期一天天近了,此事若是传出去,让我董家往后颜面何存?”
董映春垂泪道:“爹娘放心,我今日便出府,从此,爹娘便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庄氏一把抱住她,痛哭道:“你胡说些什么?再怎么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会让你自寻死路?这些日子你魂不守舍的,便是因为此事?我苦命的春儿。”
母女三人哭作一团,董如海毫无办法,只能不住叹气。
直到天色渐暗,房中才渐渐平静,董秀秀擦了擦哭红的眼睛:“如今,只有找个借口,求骠骑将军府放过姐姐。”
她将结识孟煜前后之事说与了父母听,董如海担心道:“那少将军虽不至于居心叵测,但他诨名在外,同你的约定岂能当真?怕只是戏耍与你。”
董秀秀想了想,道:“我过些时日再去见他,定要让他早些退亲。”
……
这一日,孟煜正在园中歇息,一个随从沿着曲桥小跑着过来,递上一张帖子:“公子,董府送来的。”
“哦?”孟煜眯缝着眼睛,将帖子接过来,看着看着,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第二日,又是风和日丽,晌午过后,孟煜骑马向西城郊的丽水亭走去,心中有些莫名的小雀跃,只觉得这一路上看哪儿都顺眼。
孟煜到了城郊那一片熟悉的美地,相比此前,湖边又开了许多野花,紫的、黄的、白的……密密匝匝地铺延开来,仿佛将不远处的丽水亭托起一般,那亭中站着一个身影,婀娜多姿,似要与绿水、青山、花朵融在一块。孟煜看得有些入迷,不由得缓缓策马过去。
董秀秀在亭子里等得火急火燎,见孟煜迟了许久,还晃晃悠悠地过来,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她跑出亭子,快走向孟煜走来:“怎么才来?”
孟煜笑道:“或许是同你多见了几回,不知怎的便拖沓起来,原来在下可是很守时的。”
董秀秀自知理亏,想着还有事求他,便悻悻道:“前几回是我不对,还请少将军见谅。”
“无妨。”孟煜下了马,沿着湖边慢慢走着,董秀秀连忙跟上。
“今日请来少将军,是望少将军能依照你我的约定,去董府退了同我姐姐的亲事。”
孟煜抬头望了望天:“这夏日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又阴了下来。
董秀秀瞪了他一眼,耐着性子,道:“我知晓如今一月期限还未满……”
孟煜摸着下巴:“云越来越厚了,你说再过一刻会不会下雨?”
董秀秀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又道:“姐姐身体不好,想多多休养,我不忍她再为此事烦恼……”
孟煜笑起来:“果然下雨了。”
董秀秀忍无可忍地正要怒吼,突然一滴雨滴掉在她的鼻尖上。
正在董秀秀发愣这会儿,这场急雨却愈下愈大起来,孟煜大笑着,一把拽过她,往丽水亭跑去,握着手中的柔荑,在青山绿水间奔跑,耳旁只听见雨水梳理草木的“沙沙”声,嗅到的尽是花草香,孟煜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
两人跑到亭中,董秀秀连忙挣脱他的手,脸红得快要滴出来一般,晕头晕脑地怒道:“我方才说的那些,你听到了没?”
“不就是退亲吗?行啊,不过约定得改改。”孟煜朝她望了望,笑道:“我必要娶董家的女儿,董大小姐不愿,那换成董二小姐吧。”
董秀秀呆住了,片刻之后便直跳脚:“真是荒唐?你怎能如此不守约?”
孟煜回道:“你也没守约啊,一月还未到,便急着让我退亲,我如何不能改改约定?”
“可我不喜欢你。”
“我也没说喜欢你啊。”
“那做什么还要同我成亲?”
“你很有趣。”
董秀秀气得快哭了:“整个京城怕都要笑晕了。”
孟煜不以为然:“谁愿笑谁便笑去,左右我也听不到。”他一脸悠闲神色:“你若想让你姐姐安心,只此一法。”
董秀秀来来回回走了数十遍,孟煜笑眯眯地坐到石凳上,望着董秀秀时而皱眉、时而咬牙鼓腮,粉拳紧握,嘴里还念念有词,心中无比舒畅。
半晌,董秀秀猛地停住,一跺脚:“成亲就成亲。”她瞪着孟煜,恨恨道:“不过你要同我约法三章,而且要立下字据。”
“哦?如何约法三章。”
“第一,你要在京城放话,为何退婚另娶,万万不可使我董家颜面受损。第二,你我只有夫妻之名,不可有夫妻之实。第三……”董秀秀顿了顿:“随你找何种理由,两年之后,你需将我休了……放行。”
孟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