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西安文化广场。在学生团体现场义务帮忙进行忽悠的情况下，签名活动场面比预期火暴了好几倍。原先半亩菜地心想有三四十个人就不错了，没想一下子竟然吸引了几百的群众围观，在一个小小的文化广场上，这种阵容还是挺大的，他们全都参与这次支持广州亚运会的签名活动中来；这也似乎从侧面反映了咱中国老百姓的日子是真的好了，有了多余的精力来关心国家大事。
对于这次签名活动，西安本地的媒体几乎全都被吸引了过来，并且给予了各种角度的报道与支持，不过内容总的来说都集中关注在“被偷”这件事情上；至于“签名”，只是了了几笔带过而已，毕竟被偷这种突发性事件更吸引观众的眼球。标题从《2200块钱环游中国者首站遭窃遇堵》到《80后青年立志环游中国，钱包被偷幸得政府友情支持》不等，总之极尽渲染之能事，这让半亩菜地心里乐开了花。
经过几番大起大落，首战算是顺利告捷，于是他决定离开西安，开始向下一个城市宝鸡出发了。
临走前，半亩菜地接到一家名叫“福多多”的快餐面生产厂家的电话，声称可以给他的环游中国计划提供两万块钱的资金赞助，但前提条件是在每次做活动的时候拥有冠名权，也就是在那个大红幅横条中印上他们的快餐面商标。一个因吃他们快餐面而长得比喝伊利牛奶还要胖的福娃娃，“两万，靠！”半亩菜地想也不想就兴奋地答应了。有了这两万，起码在将来五个省之内溜达算是基本有生活保障了，不就冠个名吗？小意思了。于是他立马跑到快餐厂商与那个经理签了合约，不过稍微让他遗憾的是这两万块钱要分四次付清，不能一次性全部打到他的银行账户上来，因为那个经理担心他耍赖，到时候弄得要起诉什么的麻烦。
前途一片光明，祖国大好河山。带着愉悦的心情，半亩菜地踏上了去宝鸡的火车，这次他也不做普列了，又慢又臭，而是乘上了刚刚试运没多久的和谐号。那叫一舒服，每小时150公里的速度，全是软座带空调的沙发式坐椅，特别是那女服务员，就像从环球小姐大赛中选出来似的，一个个水灵得像韩雪。还别说，坐在周围是漂亮女服务员穿梭的车厢，听着她们娇嫩嫩的嗓音，那感觉骨头都是酥的，让你坐了这次下次还想来，有种逛窑子后的不舍之感。
是的，奢侈。半亩菜地开始奢侈了，因为他再也不怕钱被偷了。有了这次的经验，一是他不会再把大量的现金带在身上，他办了一张银行卡，即使小偷摸去也不知道密码，偷了也没用。二是他把一些基本的生活路费在身上一个地方藏一点，即使上衣被摸了下衣还剩点，下衣被摸了包里的夹克里还剩点，所以他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落得要去讨钱打电话求救的地步。三是他已经学会如何在落难的时候向当地政府以及媒体求救的法门，对于他这样为宣传亚运会环游热爱公益事业的有志青年，如果落难了岂会有他们不管的道理，只要他们随便伸出一点援助之手，帮忙渲染一下，他就不会饿死。所以归根结底下来，他再也犯不着自己吃苦了，有苦不用吃，是命好，没苦还去吃，是找抽。他显然不会去自己找抽，不过为了在网络上装装样子，在每次发表城市游记的时候，他还是会假装躺在路边，去拍几张自己睡大街的照片帖上去。就这样一路高歌，半亩菜地骗过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的群众与媒体，在宣传亚运会的幌子之下获得了自己不断的名声高涨，全国电视台的新闻时段也开始都纷纷跟踪报道他的这次环游计划近况，他真的出名了。
“文婷婷，你丫想不到我会有这一天吧！”
某一日，半亩菜地拿起手机拨通了文婷婷的手机号码，想要趁机在她面前炫耀一番，看，你当初甩了我是多么地不靠谱，老子现在是大名人了，不气死你才怪。
“喂，谁呀！”手机那头传来了一个不耐烦而又熟悉的声音。
半亩菜地先是一愣，心想这都跟了别的男人了，还是那么喜欢睡大觉，估计天天也连自己的内裤都不洗，真不知道那男的怎么受得了，跟我来抢这么一个邋塌得要命的女人。
“是我，半亩菜地。”
“你呀，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文婷婷问道。
久违了的问候，半亩菜地心里一酸，“还行，我不在宜昌了。”
“哦，找我有什么事？”
“你最近看电视新闻了没？”半亩菜地问。
“现在谁还看那玩意儿哦，也就像你这样的人才天天对着电视机不放，以前都懒得说你。”文婷婷轻轻地抱怨，在他面前展现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这两天没事你多看看新闻吧。”半亩菜地心里一热，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些许时光。
“哦，好的！”
“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
“哦，这样啊。”看来这世界真是谁离了谁都能活。
“我老公快回来了，你到底有什么事，让他撞见不好。”文婷婷似乎有点忧虑地说。
“老公，你，你们已经结婚了？”半亩菜地心突然开始颤抖。
“是的，上个月我们已经领了证了。”
“这样啊！”半亩菜地心里崩溃，泪水哗地一下从眼睛夺眶而出。其实在他心里，一直还抱着一丝挽回的希望，那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的形象在文婷婷心里面变得强大，最终回到他的身边。哪曾想，这一切不过都是自己的一相情愿，失去了的东西就已经失去了，不是每对分手了的情侣都像言情剧里的男女主人公吃颗后悔药就能重温旧梦的。他只觉得天空瞬间变得黑暗，失去了所有奋斗的动力，你所在意的人不会再关心你了，那么你所折腾的这一切又是做给谁在看？天空袭来一团黑云，远看就像一个嘲笑人的大胖子的脸，它不屑地盯着半亩菜地，眼神里全是嘲弄与讽刺。
“你怎么了菜地？”文婷婷感受到了半亩菜地的变化。
半亩菜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哽咽着道：“没什么，有点感慨！”
半晌过后，手机里传来了文婷婷道歉的声音，“半亩菜地，对不起，希望你能找个比我更好的女人！”然后就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声音。
半亩菜地两脚无力地走在大街上，感觉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了灵魂，没有了欲望。他靠在一条马路的围栏上面，望着城市上面灰色的天空发呆，“我这么做的意义究竟何在？”他开始怀疑自己。
这时，两个大胡子男人突然靠近，一把小小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肚子上，“别动，跟我们走，否则捅死你！”
半亩菜地脸色大变，“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他情不自禁地跟着这两人来到一条十分偏僻的小巷子。
“把钱、手机，还有银行卡都掏出来！”其中一个冷冷地说，身上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原来是打劫的，半亩菜地心里连连叫苦，丝毫不敢反抗，把所有与财物有关的东西全部老老实实地掏出来递了过去。
“银行卡密码！”冷冷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半亩菜地心里叹息一声，脸色立马变得发绿，嘴巴里不得已地说出一串六位数的号码。
“别想使诈，否则有你好受，老二，你先去核实一下！”
（46）
在柳青青家待满五天我就回宜昌了。在这五天时间里，我配齐了所要策划的一切图片，这些图片将从各个不同角度反映一个为照顾病重的父亲休学在家，既坚强而又淳朴的女孩子的生活情形。这一系列的炒作总共分为四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介绍柳青青的一些基本家庭状况，总之要尽量往可怜的程度上写，第二个部分是讲述一个女孩子如何像大男人一样在地里耕田的劳动形象，第三个部分是洗衣做饭等生活的小事琐碎情形展示，第四个部分便是那晚惊险的赶野猪事件的推出。我相信通过这个四部分的炒作，一个立体而新颖的网络红人一定会诞生出来，给中国千千万万的网友一个不一样的惊喜。
我对那些什么哥哥妹妹丫头之类的词很是鄙视，所以给柳青青取了一个不一样的ID，名为“梦想天使”，然后我以过路客的身份将该帖子以游记的见闻形式发到了论坛上。为了挑起论坛上各方人马的关注与争论，我先是用两个其他的小马甲写了一些关于梦想天使不痛不痒的擦边评论形成气场，然后待点击率突破二十万的时候突然拿出我的撒手锏“寂寞砖客”的身份，写了一篇观点为“梦想天使，又一幕后推手精心打造的骗局”的文章投到了网络上，顿时一下炸开了锅。
我知道，寂寞砖客在网络论坛的拍砖历史中还是有一定的江湖地位的，只要他一出手，肯定就会吸引更多的高手前来挑战，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结果。杀得越凶越好，杀得越凶越容易造成社会热点，每一个网络红人都是从社会热点中出来的。而我之所以要站在自己的反方向写一篇拍柳青青的文章，那是出于两层原因的考虑：一是站在反面更让人们察觉不到自己就是真正的幕后推手，因为谁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有傻×用自己的手来打自己的脸。二是在网络上，寂寞砖客的对手比他的朋友多，通常只要他说对的，那么那些对手必然会站出来批判是错的；只要他说是错的，那么那些对手必然会站出来力挺是对的。所以为了形成对柳青青有利的舆论环境，我站在了错的一方。
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流畅，甚至情况最后远远超出我的控制范围。梦想天使的横空出世，顿时一下子掩盖了曾经，或者现在正在闹腾中的所有网络红人，她那淳朴的笑容、坚毅的眼神、美丽的脸蛋、善良的心灵，一下子吸引了成千上万的疯狂粉丝为她尖叫。在短短的一周时间内，几个帖子的点击总量就达到了一千多万，跟帖数十万条，转载满天飞；更有痴迷者为搞清她的底细，还运用了人肉搜索，所以一下子柳青青的家庭住址便被公告天下，大批喜欢她的网友与媒体记者开始拥向她生活的村子。而此时的她竟然还毫不知情，还在家中安详地照顾着父亲。
“柳青青，你该怎么感谢我呢？”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红尘，有什么事？”柳青青喘息着问道，显然又在忙乎着什么。
“你在干吗？”
“砍了一根柴，怎么了？”
“没什么，这两天可能会有很多人找你，你注意下。”我说。
“很多人找我？谁找我？”柳青青惊讶地问。
“没什么，你注意点，我有急事先挂了。”还是给她个惊喜比较好，不知道到时候她被记者粉丝围起来的感觉是什么样子，肯定会很爽。
柳青青觉得莫名其妙，把手机放进了兜里，然后扛着柴走到屋角，抬头，只见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男男女女，他们有的手里拿着照相机对着她不停地按着快门，有的则尖叫着朝她冲过来，一下子把她围在了中间。
“你就是梦想天使吧，哇，现实生活中的你长得比照片更好看耶。”一个女子兴奋地捂着嘴喊道。
“梦想天使，我好崇拜你哦，给我签个名吧！”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递了一个本子过去。
“梦想天使，你怎么干这么粗重的活儿，你不累吗？”
“梦想天使，我可以跟你合影吗？”
“梦想天使，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哦。”
“梦想天使，我是啥啥报的记者，想给你做一个专访。”
“梦想天使，我是啥啥电视台的记者，也想单独采访一下你，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
惊呆，不可思议，被挤得东倒西歪，还有无限的惶恐。柳青青怔怔地看着眼前疯狂的人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梦想天使，合影，又是记者又是签名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发蒙了。
“青青，外面怎么了？”柳父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
柳青青颤抖地清醒过来，推开人堆跑到父亲的身边，“爸，你出来干什么，在屋里躺着去，病还没好全，着凉了怎么办？”她最是担心她的父亲了，医生嘱咐过可是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折腾了，为此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时刻担心父亲会突然地离开她，再也醒不来，所以此时她不希望父亲被外界的这么多人打扰。“快回屋去吧你。”说着就挽着父亲的胳膊往里屋走。
可惜的是外面的那些人根本就不管他父亲的病情，毫不客气地一窝蜂地挤了进来。父亲措手不及，一不小心被一个大胖子撞翻，倒在地上呻吟起来，柳青青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扶起倒在地上的父亲，对周围的人乞求道：“你们要干什么，别挤好吗，我父亲有病在身，让我把他扶到床上去。”眼睛含满了委屈的泪水。
经过柳青青的一声叫喊，周围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意识到刚刚算是擅闯民宅了，全部都自觉地退到了堂屋的大门外，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对柳青青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这些人有的是记者，有的是普通网友，我们是来采访你看望你们父女俩的，你别担心，我们没有恶意的！”
“好，请你们稍等！”柳青青冷静了下来，来了这么多记者，事出有因，虽然她目前还不明白这个因为什么，但肯定跟一个人有关系，那个人就是路过红尘，因为路过红尘刚刚打电话跟她说会有很多人来找她。柳青青把父亲扶到了里屋，然后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查找路过红尘的电话号码。
“红尘吗，你在干什么？”柳青青问。
“正在睡觉呢，昨天晚上忙了大半夜累死了，怎么了？”为柳青青的事情写枪手文整的，为了这几篇枪手文，我可是浪费了不少的脑细胞，她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来了？
“红尘，你老实地告诉我，你刚说会有很多人来找我，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哦，这个嘛……”
“红尘，求你了，你告诉我，因为现在我家里已经来了好多人了，其中就有记者，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眼睛一亮，现在那些人就来了吗？还真是够快的，看来可以告诉她真相了，如果这时还不告诉她真相她也不好接受采访。“是这样，柳青青，你听着，你现在已经是网络上的红人了，这些记者与粉丝都是冲着你的名气而来的，你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他们的采访，享受粉丝带给你的快感吧。”
“网络上的红人？”柳青青还是不解。
“简单来说就是我把在你家拍的那些照片发到网上了，结果没想到一下子就火了，现在这些人是追寻你的粉丝还有记者，你红了，像那个公交妹妹一样，还有可能进入娱乐圈呢，到时候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我这个朋友啊。”我趾高气扬地说，感觉自己做了一件经天纬地的大好事。
柳青青总算是明白了，“红尘，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那些照片发到网上？”
我一愣，听口气她好像有点不高兴。没理由嘛，这么大的好事，有人求都求不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你不开心吗？你成大名人了啊。”
“那些都属于我的个人生活隐私，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柳青青！”我语重心长地说：“别意气用事了，你现在听我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以后可能再也不用过那种苦日子了，你有可能从此飞黄腾达，拥有很多很多的钱；你可以给你父亲买大房子住好东西吃，你可以在曾经瞧不起你们的人的面前扬眉吐气。有这么多的好处，即使牺牲一点隐私又算得了什么，你现实一点，难道你永远希望像你现在这样窝在山旮旯里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当农民？”
柳青青沉默。
“怎么了？”我问，“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开心？”
“红尘，你是故意的吧，你到我家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情对吧，你根本就不是来旅游的对不对？”
都到这份上了，我老实回答：“是！”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的生活过得好一点，理由就这么简单！”我热情澎湃地说。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之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