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客典当公司职员兰平,牢牢记住了三个短语,政策法规处、魏仲康处长和小额贷款公司申请表。
陈总叫自己到市政府金融办去取一张表,那是总裁对自己的信任,越叫你干事,其实就是开始重视你,准备重用你的前兆。兰平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他是典当行外勤部职员,是个从农村出来的刚毕业一年的大学生,没有外勤部主任罗勇山那样的背景,罗主任连绑架那样大的事都能摆平,换成是自己,肯定……
肯定什么,兰平却说不出一个具体的结果。他掐准了时间到金融办。去得太早,办公室的人还没有开始处理事务,这时候被人打扰心里肯定不高兴,难免会给你颜色看。去得迟了,人家又要准备下班了,懒心淡肠的时候还有人来纠缠,自然也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最好是9点半到11点之间去,那时候,办公室人员干完事,又不能立即回家,正是悠闲或者无事可干想要人来解闷的时候,准有一副好脸色。
这是兰平第一次进市政府。金融办在五号楼四层,兰平坐电梯上去。电梯里刚换了垫子,干干净净,红色垫子上还有醒目的“星期二”三个黄色字。那意思明显是说,垫子是刚换的,每天都换,同时对来访者来说,也是一个时间上的提醒。市政府果然不一般,气派、庄重、还善解人意,用文明的话来说,这就叫人性化。对,人性化。兰平的紧张感顿时减轻了很多。
到了四楼,兰平挨着每间办公室看过去。他的眼睛尽量不往门里看,怕人误会。听说这层办公室里的人,只要带一个长字,都相当于老家里的一个县长。那么,这里岂不是有一二十个县长那样的大官?走完一圈,没见到心里记住的那个门牌号。兰平又倒过来走了一遍,这次,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没有,真的没有。
楼号没错,楼层没错,门牌名称也没错,政策法规处,确确实实记得的啊。兰平发懵了。
他走到楼道中央,装着上了一次洗手间。
有人进来,小解完后,也过来洗手。兰平把时间抢在了比这个人早五秒,因此,他恰好能和后来者顺当对上话。他问:“请问政策法规处办公室在哪里啊?”
来人打量了他一下说:“和综合处一个办公室。”
“啊,这样,怎么没有看见挂门牌呢?”
“综合处加注政策法规处牌子,那牌子还没钉上去,不过办里的人都知道。你看到综合处(二)那间办公室就是了。”
兰平感激地道谢,那人走了,兰平还掉在后面。他庆幸自己问对了人。
兰平在过道里来回逡巡时,已经看见了通道的正中间,面对着电梯口的墙上贴有金融办领导和各处室负责人的照片及职务。他认真记了半天,然后走到综合处(二)办公室门前。门半开着,他往里一看,坐在办公桌前那个人,正是职务栏里的政策法规处魏仲康处长。兰平一阵惊喜,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办公室。
“请问您是魏仲康处长吗?”
魏仲康处长正在看报纸,被突然问话,来人进门时又没有先敲门打招呼,魏仲康多少有些不高兴。他拿起一份红头文件盖在报纸上,问:“是。你是哪位?”
“请问小额贷款公司申请表是在这里领吧?”
“在隔壁,周处长那里。”
怎么又钻出来一个周处长,兰平纳闷了,不敢多问,顺着魏处长手指的方向,又进了另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比刚才的大,四张办公桌,文件柜一排排地立着。两个男人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说笑,看见有人进来了,降低了声音,笑容却还在。兰平不知道该问谁了,忐忑着,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请问谁是周处长?我是来领小额贷款公司申请表的。”
看起来年龄小一点的那个男子瞧瞧兰平,说:“你是来拿表的?”
虽然这位没有直接回答,但是兰平已经猜到这位就是周处长了。然而,让他纳闷的是,职务栏里没有这个人的照片,栏里只有一位姓周的处长,但不是面前这位。兰平不知道的是副处长并不算处室的负责人,是没有照片上墙的。
“是是。”兰平头点得像鸡啄米。
“你等等,申请表在小吴那里。他出去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于是,兰平便坐在一张长条木椅上等待着。
周处长又和对面的人聊了起来,兰平听见好像在聊考公务员的事。兰平心中着急,但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呆坐在那里等候小吴回来。兰平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县长这样级别的人这么近地说过话。
过了十多分钟,小吴还没有踪影。周处长看了看手表,这个年代,戴手表的男人都是地位高收入丰厚的人,一般的人弄个手机兼用就行了,没那些讲究。周处长的这个动作,让兰平心里更加打鼓。
果然,周处长又对他说话了:“小吴还没来,可能一时来不了了。如果你还要等的话,可以再等十来分钟,看小吴来不来,要不你下午再来拿表。”
这分明是逐客令,周处长要准备下班了。兰平满心沮丧,甚至还有些怨恨,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外出办事,就弄成这个样子,但是他一点都不敢显露出来,笑容可掬地说着“打扰了”,然后哈着腰退了出去。
陈钟在回家吃午饭之前把兰平狠狠骂了两句。
“也别老是骂他,可能中间有什么原委或者误会吧。”王菡帮着兰平说了两句,“要不,下午我去拿吧?”
近来王菡和陈钟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外联部主任几乎成了陈钟的私人秘书了。陈钟有事没事都要找王菡,让她出主意,或者干点不太重的活。陈钟突然从王菡的话中醒悟到了什么。一件小事也会失手,不会是平白无故的,这应该是张晓帆的一个警告,或者一个预兆?
“下午,你和我一起去市政府。看看张晓帆搞什么名堂。”
接到陈钟的电话,张晓帆很惊讶,然后又笑了起来。陈钟忍着气说,他下午要亲自去拿申请表。张晓帆对陈钟的冲动有些不理解,说陈钟一定要去拿的话,当然可以,这点小事总裁都要躬亲,那公司可真的要旺发了。陈钟知道他在说笑,也不计较。张晓帆随即说要请他吃晚饭,他也有一些事想和陈总商量。陈钟爽快答应了。
下午,陈钟先去了一趟理发店,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神。王菡被他的新造型吓了一跳。上车的时候,陈钟想拉她的手,被王菡的食指在手背上一弹,陈钟只得端端正正地坐直身体。
王菡来过两次综合办,轻车熟路,带着陈钟直接来到魏仲康的办公室。见了面也不客套,陈钟坐下后便说拿表的事。魏仲康问他的姓名,王菡递上陈钟的名片。魏仲康一看,起身笑道:“原来是陈总,正等你们呢。”
“等我们?”
“是啊,你们要的表,马上拿过来,你先坐,我给周处长打电话。”
事情完全不像预想的那样,陈钟有些懵。很快,小吴就拿来了申请表,而且不是一份,是一式三份。
陈钟此时明白了,肯定是张晓帆给魏仲康打过招呼。那兰平的经历就很可能是一个误会。别人敬你一尺,你就得还别人一丈,这一直是陈钟的哲学。陈钟起身告辞,握着魏仲康的手,提出哪天聚聚的邀请。魏仲康欣然接受,并送他们到门口。
“我说没事吧,这下你放心了?回去对着这张表,我们才有的忙。”王菡说。
“小心驶得万年船。今晚你多上心一点。我也不知道张晓帆想和我谈什么。还有,张子诺那里,你多找机会联系一下。”
王菡点着头,她就喜欢有内涵的男人。她也很迷惑,自己是不是爱上陈钟了?或者,自己是在期盼一场铭心刻骨、浪漫多彩的爱情。不管一个女人外表看起来多么坚强,阅历多么丰富、眼界多么高超,但是对于爱情的幻想都一样丰富。
晚上,王菡陪着陈钟和张晓帆见面。见有外人在场,张晓帆心怀忌惮,欲言又止。陈钟看出了张晓帆的心思,这一点他很得意,他自认为自己读书少,但富于韬晦。从金盆洗手,做起正当的生意后,经常和政府机关的人打交道,陈钟的心思就变得细腻了起来,静下心来动脑筋的时候非常多。
陈钟喝了一口绿幽幽的碧螺春,说:“张主任不要见外,王菡是雅客公司的董事,将来也是小额贷款公司的股东。有什么话可以公开谈,我们也是几年的朋友了,哈哈,不兴打埋伏的啊。”
王菡暗中吃了一惊,她什么时候成了雅客典当公司的董事?她看陈钟泰然自若的样子,明白陈钟抬高她是要她配合。王菡用一个微小的动作示意陈钟,她知道了。
“那好,我也开诚布公地说。”张晓帆一边说,一边注意对面两人的表情,“我说的希望雅客增发500万股份的事,是这样的,小额贷款公司成立后,将有400万要抽走,转成那边的股份,只剩下100万。这一点,原有股东可以接受吧。还有,股份还可以1∶1增发,因为雅客的资产也增加了。算下来,原有股东一点都没吃亏。我也不会占雅客股东的便宜。”
“哦,这样,那这些增发的股份是归到一个人名下,还是几个人,具体是哪些人,张主任可以事先告知吗?”
“当然要分成几个人,不然转过去的时候,会有一定的麻烦。至于具体的股东名单,等你们股东大会决定答应增发后,我会给你的。现在早了一点。其实,这些钱也不是一个人的,是多个股东归到一个人名下的,但不能写成资金委托的形式。小额贷款公司是不允许股东使用委托人资金的。至于这些钱算不算借贷,凑股的人中各自怎样分红,都和其他股东没关系,不会影响整个公司的运作。每个自然人股东都是一个真实的人,只认这个登记的股东,其他的不必过问。”
“很好,这点由张主任负责,我不担心。张主任的意思,我后天就在临时股东大会上说。想来,通过的可能性很大。对于增发股份,我也只掌握总的资金额度,其他的一概不过问,谁的资金,资金多少,全由张主任去处理。另外,我想知道,小额贷款公司,张主任那边总计入大概是多少?”
“现在,陈总掌握的入股意向是多少?”
“初步是5000万,实际入股,可能增加一倍,一个亿。”
“哦,我这里初步统计,将近2000万,最终应该不会超过3000万,离限额两个亿还很远,不必担心。”
沉默了一会儿,张晓帆问:“公司的形式,我想了一下,以有限责任公司成立比股份有限公司妥当一点,特别是对发起人要求的这一栏,很容易通过,也不要什么法人股,全部自然人股。你说呢?”
“张主任考虑周全,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么,董事长由谁担任?股东们有明确的意向吗?目前谁出资最多?”
“最大的股东最有可能出任董事长,张主任觉得如何?”陈钟笑着反问。
“你不太适合。”张晓帆向后仰了仰,直接说道,“根据小额贷款公司管理办法的规定,公司高级主管资格也是要送报审核批准的。”
“这么说来,张主任心中已经有人选了?”陈钟忍着气问。
“正好有一个。他叫刘峰,也是股东之一,今年下半年刚好30岁,上海交通大学SAIF金融学的硕士。当然他的股份可能没有陈总多,但是他更适合做董事长。目前他是一家日资企业的财务顾问。”
上海交大是跟清华北大齐名的名校,张晓帆这么一提,陈钟气短了不少。但是他还是不服,自己闲时也聘请名师恶补过金融知识,应付场面上的事情还算不错。什么叫真知灼见,掌控风浪?能让公司赚钱才是真本事,书生往往纸上谈兵,意气用事。文凭只是一张纸,不出一个月,只要不是清华、上海交大这样的国内名校,他都可以弄到。不可让张晓帆掌握所有主动,陈钟心中暗暗想着。
但张晓帆隐瞒了一点,上海交大的高级金融学院08年才开始招收金融学硕士,一年的时间,刘峰最多算是在读硕士。
陈钟说:“什么时候,张主任介绍我们和刘峰这样的才子认识一下。不过,既然他只有30岁,那还是做副董事长更合适。张主任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这是我的提议。”
“哈哈,陈总真是快人快语。这事以后再商量。好,找机会,我安排你们先见一次。刘峰前天飞日本大阪了,估计还得十来天才回来。”
与张晓帆分手后,陈钟坐在车里猜想着刘峰这个人,连张晓帆都这样推崇他,帮助他,到底是什么让这个30岁的年轻男人如此有魅力。
“张主任真有钱。”王菡坐到了前排,看着外面的景色,冷冷地说。
“多数都不是他的钱。”
“嗯?”
“洗白,他是在替别人洗。”
“像那么一回事。但是陈总为什么要把总裁的位置拱手让出?”
“让出了吗?没有啊,我只是缓和一下,没有直接回绝。注意刘峰这个人,他慢慢就会浮出水面了。我也要扶植一个新人出来,可惜,我儿子太小,还在读小学。唉,真想再要一个孩子。”陈钟含情脉脉地看着王菡。
王菡正好回头,四目相对,连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仔细看过省里关于小额贷款公司的管理办法,市金融办有90%的权力决定公司的成立与否。”王菡说。
陈钟从内心深处赞许面前这个女人。他说:“所以,我才一再谦让。你要明白我们不是胆怯,也不是害怕那个国际人才、金融学硕士。我们要用大张压小张。天气暖和了,你约上三四个好朋友,都要像你这样的。我们邀请大张小张去海滨浴场玩一次。哦,记住,如果以后要联系张子诺,你就打他司机刘劲丰的电话,就说是樊志成樊经理的人。”
“我怎么成了樊经理的人了?”王菡责问。
“哎呀,我不会说话,就是那个意思,别误会啊。”
陈钟急忙申辩。王菡嫣然一笑,她纳闷,说是爱上吧,又不像,陈钟怎么就始终不能深入到她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