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在金融办里传得沸沸扬扬。
清明节假日祭拜省亲归来之后,人们照常上班,上个月的考勤记录也张贴在秘书处的张贴栏里。人们借着到秘书处办事的机会,陆陆续续都看了记录,回去后,免不了议论几句。如果说因一时对考勤记录的存在产生疑问,而起了微小的波澜,那下个月,再下个月,逐渐就会波澜不兴。凡事久了,就成为习惯。
但是随后召开的中层干部会,真的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会议刚开始,林肖如就照常例清点了人数,只有一个副处长还没有到,林肖如做了记录。张子诺第一个发言。
“各位同仁想必都到秘书处看了上月的考勤记录吧?林秘书,我记得上个月月底召开全体大会时,我的手机忘记关掉铃声了,这里我首先做出检讨。当时幸好有人提醒我,不然这个洋相就出大了。但是,我也看了公示表,上面怎么没有反映出来?”
“是吗,我,不记得了。”林肖如愣了一下。
“当然是,众目睽睽之下,那还有假。我也想说没有,可是那么多眼睛盯着。大家说是吗?”张子诺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
没人答话。每个人脸上都开始有了不同的表情,但是大家竭力掩饰着。
“那,那,我,记上吧。”
“一点小事,不必了吧。凡事何必太计较太认真。我相信,当时子诺主任也是疏忽了。初次嘛,谁还不犯个小错误。”凡事迟半拍的万良风,这次居然首先说话了。在座的所有人中,万良风年龄最长,而且主任这个位置,原来大家都认为是他的,从现场情形来看,似乎也只有他才有资格这样说话。
“感谢你们的理解,但是上行则下效,作为首长,不可以例外。曹操出征时,马受惊践踏了麦地,他割发代首,处罚了自己,用他自己立的军法来处罚。管理者抹不开情面,怎么去执行管理呢?所以,林秘书也要承担责任。我当然是罚款100,林秘书减半吧,50,下个月工资表上兑现。公示表要加上一条补充说明,把我刚才说的这两点查处结果也公示上去。好了,我们现在开会。”
会议结束后,林肖如一一照办,作了公示,这事立即就传开了。
下午上班后,林肖如因为有事,不得不到张子诺办公室去。那时张子诺正和地方金融管理处周永波处长谈话,张子诺看见林肖如,叫住他,让他稍等一会。张子诺和周永波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林肖如忐忑着,心想真是走了霉运,他心里正别扭呢,张主任还要找他谈话。
张子诺看出了林肖如的微妙变化,便率直地问道:“怎么啦,心里还有疙瘩没解开?”
“没啥,张主任多心了。”
“哎,小林啊,越掩饰就越说明心里不舒服啊。”
林肖如脸瘦,嘴小,受委屈的时候,微微撅起的嘴就更小了,让张子诺看得忍俊不禁,毕竟年轻了一大截,不会装啊。
张子诺让林肖如坐下,递给他一杯水。“你想想啊,这样以后,你不是更好堂堂正正地考勤吗?把管理的一切过程都摆在明处,谁也不玩心眼,不避讳,你的工作不是更好开展吗?心疼50元钱的话,我请你去吃顿饭,一顿不够的话,两顿也可以。”
林肖如顿时醒悟了,差点扑哧笑出来,眼睛在眼镜后面闪闪发光。他说:“就没见过这样处理事情的。我都跟不上主任的步伐了,您跑得快,常人都理解不了。”
张子诺难得地又笑了一次,这使他看起来分外亲切:“你是我的秘书,工作上最亲近的人,当然有时要多受点委屈,多想想也就明白了。”
“我明白了,张主任以后多提点。主任晚上有空吗?不用你请我,我请你吧。我是老风祥人,什么好吃,什么有特色比你熟悉。今晚请主任吃夜宵,城隍庙去吃小吃,盐烤蟹脚、咸齑大黄鱼,还是椒盐虾蛄、木瓜雪蛤,主任您挑!要不全叫上,再配上千层饼,猪油汤圆。”
“吃得了那么多啊?”
“吃不了打包。”
“心意领了,只怕去不了,今天我要回省城,从明天起,要开四天会议,研讨会。我叫你,就是要和你谈谈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做事要放心大胆去做,不要抹不开情面。我告诉你一个秘诀,也许将来对你有用。一个成功的团队,高层要灵活机动,基层切不可乱动,必须遵守规则,按部就班,稳扎稳打。所以领导者切不可随意制定和改变纪律法则。那些成天这里考察,那里学习经验,回去就立即照搬,生搬硬套的,往往是邯郸学步。朝三暮四,朝令夕改,总想抄袭别人,结果是啥也学不好做不好。督促属下做好每日的常规工作,才是通向成功的一步步阶梯。记住了,在考勤这件事上,你就是最高领导。”
“哦!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是不是就是要常和其他队员一起分享领导角色?”林肖如突然问。
“哇,你领悟得好快。”张子诺夸张地张大嘴。
晚上8点左右,张子诺回到了省城的家。他突然回家给程良萍带来了莫大的惊喜,一进家门就被程良萍吊着抱住。张子诺大吃一惊,东张西望,程良萍才娇滴滴地告诉他,张毅不在家,住校了。
看着张子诺疑惑的样子,程良萍解释道,从上周开始,毕业班都上四节晚自习,学校要求学生尽量住校,晚了怕回家不安全,学校也好统一管理,让学生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张子诺想想也合理,人生总有那么一个紧张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中,你不是自己的主人,你会被一个人人都遵从的原则所绑架,去朝着人人都企望的目标行进,就像假日里陡长的山道上沿着一个方向流动的人流,作为人流中的一员,不由得你想不想动。
洗过了脸,程良萍打开电视,靠着张子诺,随意地调到了一个综艺节目。
“儿子处在这个重要阶段,我却啥也不知道,真是惭愧。”张子诺歉疚地说。
“本来也想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想想反正你不久就要回来了,先说了反而担心,又不了解情况空着急。”
“要不,张毅就到风祥市去读高中吧,你也调过去。”
“我调过去干啥,哪里才是家啊?”
“你还真恋旧。工作需要,哪里都可以是家。”
“可是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的嘛。那也是工作需要。所以,现在为什么要到风祥去?”
“你能肯定?敢情你是省委组织部部长。”
“我估计吧,回来省委组织部长可能都管不了你了。”
张子诺手指在程良萍嘴唇上划了一个圆圈,“承夫人口福,我今天就回来了。”说完,张子诺就要去亲她。
程良萍嬉笑着躲开,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哎,你给张毅买的电脑不错,样式新颖,平板的。张毅很喜欢。”
“我什么时候给他买过电脑?”
“别装了。”程良萍笑着揍他,“我老公开玩笑的时候也绷着脸,架得住。笑,还不笑。哈哈,真的撑得住啊。”
“不是,我真的没有买什么电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就是一件小事,说了干啥。张毅走时,不是和你磨叽了半天嘛。知道你是面恶心慈,心疼儿子,最后还是买了。不过学校有老师成天盯着,教室和寝室都装有监视镜头,老师也跟我说,每天只准张毅用一个小时。要不怎么放心让张毅住校呢。想想没啥值得担心的,就一直没跟你提。电脑也才收到几天。”
“收到几天?谁送来的?”
“不是送来的,是邮寄来的,邮政EMS,包装很牢靠。”
“你说是风祥市寄来的?”
“嗯。”
“这就怪了。签收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吗?比如邮寄者的电话、姓名什么的?”
“有啊。”
“在不在?”
“在,邮件袋还没扔呢。”
“收到的时候,没打电话回去询问寄的人?”
程良萍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没有,当时好像没有看见封皮上有电话。谁像你那样敏感,好像谁都要给你下套。”
“你找出来给我看看,地址应该有的。”
在邮寄人的姓名栏里,张子诺看见了樊志成的名字,地址也很详细。寄件人不留电话是很少见的情况。樊志成的目的难道就是故意拖延时间,让张家人接受电脑成为既成事实?
“又是他。”张子诺自言自语。
“他是谁?”
“家电销售经理。”
张子诺从邮件袋里拉出包装盒,仔细看了看,说明书已经不在了,可能是张毅拿去了,保修单却还在。包装盒上明确地标着,这是一台苹果平板电脑。
“明天你去做一件事,行吗?”张子诺握着程良萍手说。
“什么事?”
“记下这台电脑的型号,到商场去问清楚价格,再按照寄单上的地址,把钱给樊志成汇过去。顺便索取发票,让他们寄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
“也许别人就是随意送一件礼物,当交一个朋友,又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我看最多也就值四五千吧。”
“四五千也是钱。你还嫌少啊?初一过了就是初二。”张子诺有点生气。他很想知道,樊志成是通过谁了解到张毅想要电脑的,这个人对自己的家庭生活如此了解,如果不怀好意,岂不是很危险。这个想法,张子诺没有和程良萍明说,她是一个单纯的人,从小养尊处优,在备受呵护的环境中长大。跟一个单纯的人讲复杂机密的事,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更难以掌握。
“别人又没有求你做什么,有啥好担心的。”
“你怎么了?好像变了似的。”张子诺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程良萍。
“变什么?变老了。”
“我老婆年轻漂亮着呢,哪儿老了呀,我看看。”张子诺真的凑近看了看。
“好了,就依你吧。主要是还得为这点小事去奔波,心里烦。回家只有保姆在,夜里保姆也回去了,只有看电视。你偶尔回来一次,说的还尽是些不开心的事。”
张子诺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有一丝笑意,刚毅的下颌也因为这笑意显得温柔起来,那意思是在说:怎么会呢,省会里那么多夜生活,巴结你的人又那么多,还愁没人给你解闷,你还会不开心?
程良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女人特有的矜持也被这盯视撩起了火苗。诱惑人的目光,春天在草坪上仰面躺下时,所接受的就是这样的阳光爱抚。程良萍心里火星子扑闪着,眼看就要燃起一场大火了。
门铃响了。
两人顿时一惊,开了门一看,原来是老朋友听说张子诺回家了,都9点多了,还来拜访。一来就是两个人,手里还拎着一大袋水果。忙着接待客人,程良萍也就把刚才的别扭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