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贾蕴仁不情愿出寺之后,一路上是手不释卷,仔细攻读,再加上那和尚的一番点拨,便觉时时有温故知新之感。这日,贾秀才只顾着低头看书,竟不觉错过了客栈,正是掩书暗想揣摩之际,突然瞥见暮色西沉,景色幽然,不由得大叫了声不好——这方才知错过了客栈!这秀才一边疾鞭催马一边在心中暗暗懊悔,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方看见前处好像有个庄园,灯影憧憧,这秀才心下才安定了些,急忙便赶了过去,图个落脚地。
却说这家庄园,是当朝大理寺卿王钰的致仕后的养老住所。这王钰年有六十,膝下却是只有一女,因不满朝廷党派之争,上书弹劾内阁官员叶玉仪结党营私,谁曾想走了消息,反先被内阁倒打了一耙——被诬陷牵涉到一桩前朝旧案,幸赖皇帝英明,又怜他年老,并未加于追究。可王钰心中却是忿忿不平,为示清白,索性告老还乡,不理朝事,每日饮酒作乐骂狗官。
就是这日,忽有接到了平西王江北遇袭身死的消息,更是索性坐在大堂前喝酒大骂了起来,由不得家人劝解,谁劝便拿酒瓶砸谁,可笑他夫人性格又过软弱,一时间夫人女儿都劝解不得,母女二人在后院默默洒泪。仆人也都是个个躲得远远的。而这贾秀才是全然不知,门前整了整衣冠,就是上前敲门,这敲门敲了半天,是楞没人敢开门应声,这王大人又是喝多酒,正是在犯困中。这贾秀才却是又饥又累,便拉下脸来高声喊道:“不知主人家何在,可否容书生借宿一宿?”王大人正是迷糊之间,忽地高声应道:“什么人,进来说话!”这贾秀才心下一喜,也不管什么礼节了,直接推门而入,迎面绕了影墙,却是傻傻的呆在了那里——半大的庭院里只见一老头斜斜的倚在台阶上,酒瓶是倾倒一地,衣服被酒水**了半截,往前走了少许就觉酒气扑鼻,这贾秀才由于上次醉酒后还未缓过劲来,闻到酒味不觉一阵干呕。王员外丝毫不觉,反是颤巍巍地站起来,歪着脑袋,睥睨着,一手握着酒瓶,另只手斜斜的指着秀才,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秀才忙垂手答道:“晚辈姓贾,名蕴仁,是淮阳的秀才,从京里秋闱不第回家,不料错过了旅店,还希望老先生能收留一晚。”“哦,落榜的假秀才,”王员外不觉笑了出来,突然感叹道:“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啊。”说完便背着手就要转身向后院走去,这秀才是一头雾水,以为王员外是要试他才情,脱口而出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不知学生对的如何,还请先生指教。”王员外听了后,回了回头,望着贾秀才半晌道:“对的工整,有两分才情,将你的文章拿来与我看看。”说完又背着手晃悠悠的向书斋走去,秀才不得捏了捏鼻子,一路在后跟着,这仆人们看到王员外终于止住了骂,一边悄悄地回了夫人,一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王员外在书房坐下,就着暗暗的灯火,耷拉着脑袋,眯着眼细看着贾秀才的文章,时不时的询问两句,贾秀才则是屏气凝神的垂首答着,未过一会儿,王员外止不住的犯困,终于一阵鼾声传出,声音是越来越大,这秀才正茫然不知所措之际,却见门外探进来半个脑袋小声的问道:“老爷可是睡着了?”秀才答道:“是,”这半拉脑袋才悄悄地递过身子,滑了进来,拉着秀才道:“我是这的管家,我家夫人说你帮我们家大忙,如今夜深,诸多不便,叮嘱我让我告诉你明日定会封金亲自道谢,你的住处也让我为你安排好了,您就先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就行了。”秀才客气感谢了一番,便由一个童仆领路歇息去了,这管家也是忙着指挥收拾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