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演武场渐渐热闹起来。
看台上的观众越来越多,这些大人物互相打着招呼,嘘寒问暖,谈笑风生,话题却都无关今日的考核,这赛事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个聚会,交流感情的平台。
训练营的学生们却没有这份闲情雅致,片刻前,还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窃窃私语,对考规发表着见解讨论着应对方案,此刻,却都已散开。气氛有些微妙,哪怕平日里相交甚密的朋友,今日也只是浅谈辄止。临近开考,少年们有意无意保持着距离,作着最后的盘算。
南宫城主带着月城政要和军中将领到来后,主客双方简单寒暄一番,就依次落座,热闹的演武场渐渐恢复了平静。
当日晷的晷针投影落到辰时的位置时,演武场鼓声轰鸣。随着南一教头那爆炸般的声音响起,训练营的少年依次进场。
今年的考核分甲、乙、丙三组进行,每个学员必须选定一个分组来参加比赛。
训练营的学员们挨个走到记分墙旁的主席台前,报上姓名和参赛分组,执事们快速记录在案。
当所有学员都登记完毕后,管事人公布每组的参赛选手名单。
这时人群再也没法保持平静,不时爆发出一阵呼声或者嘘声,直到被教头一声怒喝压下,才变成让人耳鸣的嗡嗡作响声。
“公孙长卿平日里不是吹嘘他家祖传的《十四洲寒光剑法》举世无双么,原来都是狗屁,是不是怂货,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
有人幸灾乐祸地笑道。
“看来也就是个嘴炮,以前听他说公孙家钟鸣鼎食、千年传承亏我还深信不疑。吃早餐时,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还以为能争个前三呢,结果连去甲组斗一斗的勇气也没有,丢人现眼。”
立马有人附和着落井下石起来。
“姜暖阳、姜暖树、慕容西子、燕折柳还有‘臭石头’都报了甲组啊。”
“他们报甲组有什么奇怪?倒是清平乐那家伙怎么也报了甲组,他才来训练营多久啊,春秋刀法难道这么厉害?真是个疯子,哈哈。”
议论声不绝于耳,而那些焦点的人物也神态各异。
公孙长卿满脸通红,望向那几个嘲笑他的身影,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姜氏兄弟摆着一副冷酷的面孔,洋溢着鹤立鸡群的优越感;慕容西子托着下巴,目光呆滞,不知思索着什么,步吴迪坠在队伍最后面,吊儿郎当嚼着草根,清平乐低着头摩挲着刀鞘,都没兴趣理会这些聒噪的声音。
……
金锣声响,考核正式开始。
丙组的赛事最先进行,考核套用了往年考核的老规则,只是连胜次数的要求从往年的十场提升到了二十场,胜出的三人也只有角逐八九十最后三名的资格。
最西边的三个擂台附近已经有管事人员开始忙碌起来。
学员中也陆续有人登上了擂台。
看台上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唐玉楼一样关注到记分墙上那考规的变化,此时看到这幅景象,难免向邻座之人询问一番。只有少数有心人,目含深意地望向南宫城主,若有所思。
赛事并不像往年那般火爆,一点便燃,相反,沉闷得很。
半盏茶时间过去,仍然没人登台挑战。倒不是擂台上的三人过于强大,只是报名丙组赛事的选手实在太多,竟然有三十一人。实力不是很悬殊的情况下,考规里那条连胜二十场就像是个笑话。于是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观望,不想浪费有限的体力去充当冤大头。
“磨磨蹭蹭干什么,上啊!一帮胆小鬼!你们再这样耗下去,老子甲组的比赛不是得拖到后天?”
姜氏兄弟虽然不参加丙组的比赛,也围在了丙组的擂台附近看热闹。瞧着半天都没人开打,姜暖树直接扯开嗓门嘲笑起丙组的选手来。
“闭嘴。少说多看,你以为城主府里就你一个聪明人,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不问不管的。”姜暖阳对着他弟弟脑袋就是一巴掌,喝止了他的取闹行为。
果然不出所料,南一教头的嗓门随即响起。
“我身前个漏壶,用来计时。只要这三个擂台有一个空着,我就不会让它停下。时间耗尽,还不敢上场的学员全部淘汰,当弃赛处理。”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沉不住气的少年跃上擂台。
考核不比训练,几乎没有什么限制,兵器、功法、心态,都可能对胜负起决定性作用。
赛事刚刚打响,就爆出两记冷门,都是平日里看着弱势的学员获胜。
赛事的残酷渐渐显露,八号擂台上失败者胸前被劈了一刀,鲜血淋漓,这还是对方及时收手刀下留人的结果;九号擂台的失败者直接摔下擂台,昏迷不醒。
尽管只是短短十几回合的交手,比试的获胜方也不轻松,都是热汗淋漓,气喘吁吁。
公孙长卿就在这个时候上场了。
他既没有趁人之危挑战八九号擂台上的选手,也没有像其他选手那样哗众取宠一跃而上,炫耀飘逸灵动的身法,他就这么稳稳地一步一步走上擂台,认认真真向对手行了个礼,然后以鞘代剑,一招便打飞了对手的武器,以绝对的优势把对手逼下了擂台。
然后他怀抱长剑,目光冷冷扫过人群中数人,喝道:“我公孙长卿就站在这里,说我剑法狗屁不如的,现在就上来跟我较量较量,让我看看你们手里的本事是不是也跟嘴上的功夫一样天下无敌。”
公孙长卿动了真怒,被他目光锁定的数人,低头不语,很是难堪。然而并没有一人愿意登台,迎接他的怒火。
三场较量后,丙组赛事的气氛算是打开了,擂台上你来我往,热火朝天,短短一盏茶时间,八号和九号擂台上,守擂的面孔便换了好几回。倒是十号擂台上的公孙长卿气息平稳,尚未拔剑,已经连胜六场,显得游刃有余。
半柱香过后,上擂台挑战的人越来越少起来。筑体五阶以下之人不是负伤退赛,便是战败失去一次挑战资格。此时还留在比赛区内的学员,大多实力不错,因此也更为谨慎小心,他们彼此算计着,静静等待恰当的时机。而期间,公孙长卿做了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他竟然主动放弃了连胜十场的十号擂台,跑到另外一个擂台,把先前损他最厉害的某人狠狠揍了一顿。
就在南一身前的漏壶水滴即将耗尽之时,一个名叫肖惊风的年轻人动了。在这之前,他一直安安静静坐着,仔仔细细看着擂台上的每场比赛,然而却没获得任何一点点关注。只因他在训练营的表现实在太不显眼,总是一副很软弱的样子,就像个胆小怕事的孩子,遇事总是退让,先低头认错。以至于哪怕今天他放弃挑战,大家也会觉得理所应该。
十息之后,有人死了。
尸体被踢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殷红的梅花盛开在肖惊风那白色的衣摆上。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就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演武场内静寂、沸腾,复而静寂。
“生死自负”,这四个字的沉重,许多人此刻才真正体会。前一刻谈笑风生的伙伴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这种感觉超过了一些人能承受的真正底限,当即便有三人退赛。
这远远不是结束,杀戮才刚刚开始。肖惊风就像个无情的屠夫,短短时间内又收割了五条生命。
越来越多的学员眼里流露出恐惧,但也有一些人看着肖惊风的眼神里只有愤怒。
看台上,月城第一帮派肖帮的帮主肖张不紧不慢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四周望向自己的不满目光。
然而肖张这份淡定并没能保持多久,因为唐玉楼直接走到了他身前。
“儿子在下面杀人,老子在台上品茶,肖帮主好雅兴啊。”
“不知唐老板此话何意?擂台比武,生死自负,唐老板不会不知道规矩吧?”肖张放下茶,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
“原来肖帮主也知道是比武,对方已经认输,仍然痛下杀手,这是比武还是屠杀?”唐玉楼双目放光,针锋相对喝斥道。
“没人逼他们上啊,只是他们自己觉得犬子好欺负罢了。平日里他们可没少作弄惊风,现在惊风不敢轻易相信他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兵不厌诈,万一被骗了呢?考规里可没有开口认输这条,滚下擂台才叫认输嘛,哈哈。其实这人呢,要想活得久一点,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自知,不做自不量力的事情。唐老板你说是也不是?”肖张把身子凑到唐玉楼身前,压低声音带着威胁的口吻说道。
就在事态即将进一步升级之前,月城主帅王老将军走了过来,把两人分开,平息了这场风波。
最终,公孙长卿和肖惊风因为无人挑战晋级,剩下的一个名额被马向前非常艰难的拿下。
复赛更是草草了事,马向前已经精疲力尽,两战全部放弃,而肖惊风也直接放弃了和公孙长卿一战,拱手让出了第八名。
甲组和乙组的赛事与肖惊风无关,谁进前五,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差别,更没什么期待。现在演武场内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充满着敌意,再待在这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复赛结束,肖惊风就决定离开。
但他被人拦下了。
拦路的是个少年,拖着一把长得有些夸张的刀,刀鞘随着他的步伐在地上轻轻摩擦,沙沙作响,那声音就像毒蛇在草丛里游动。
肖惊风停下脚步,看着来人。
对方也同时止步,只是眼神却依然死死锁住肖惊风。
“为什么要杀他们?”
“哪有这么多理由?考规没说不可以,那便顺手杀了。”肖惊风眼里充斥浓浓的讥讽,反问道:“你又算什么东西?难不成还想对我动手?”
“今日不行。”来人摇了摇头。
“就凭‘春秋刀法’,只怕是永远也不行的。”肖惊风也同样摇了摇头。
“我就当作这是你的遗言。”
说完,来人让开路,迈步离开。
肖惊风远远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沉默片刻,然后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