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做事稳妥，这些事朕不必多过问。”他点了点头，“跟您说个好笑的事情。前些日子朕听到些疯话，说给朕下毒一案，并非承影做的，他对此毫不知情。老贼康公公已经伏诛，余人也都被朕下令诛杀，倒是真的死无对证了。不知老师对此怎么看？”
沉默了半晌，祁太傅神情微微一滞，不轻不重地道：“老臣愚钝，窃以为只要承影的生死为我们所用，不论他犯的什么罪行，也就自然得以惩处了。”
他点点头，面上严肃，心里却暗自觉得好笑。老师，你只知道他说了这些，你还不知道，他连你们一起骂进去了吧。他是怎么说来着的？
——我知道你们为了撇清干系，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句公道话。我甚至敢说，偌大朝堂，文武百官，连一个肯为他说半句好话的人都没有罢！哪怕发现了很大的疑点，刑部的老爷们也会毫不容情地视而不见，只为了能让皇上所谓的‘满意’！皇上若是觉得奴才言辞犯上，奴才贱命一条，随您怎样处置也毫无怨言，但是皇上既然在这里听完了奴才的狡辩，为何都不肯给三殿下一个当面申辩的机会呢？皇上是要将治世传承下去的人，怎么可以容忍旁人把您当昏聩之君一样蒙蔽？
朕是不是昏君不必你说，但朕杀不杀他，偏要自己说了算。
“老师慢走。”他恭谨地拱了拱手，清簌送他出了门，回来以后见疏浅已经过来当值，笑着打了声招呼后，便慢慢退出了殿外，将殿门虚掩上了。看着里面透出的灯火，思绪一下子飞回到自己刚去到东宫侍奉他的第一日。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阴沉的傍晚，天色早已黑了，浓重的铅色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今日和那日有些相像，连胸口有些堵着气的感觉也有些类似。
真是奇怪了，自己怎么会这么不知礼数，走的时候连说也不想跟他说一声。走回寝殿，见着宁容在收拾床铺，不觉有些疑惑：“你这是干什么？不会是新来了一个人，他们便让你搬走吧？”
“那样倒好了。”宁容抱起一包东西，“你没看我是在整理细雪的东西么？她要搬到值房里去，刚才夏主子把她叫出去了，便喊我帮她拾掇。”
清簌与她搭了把手，不觉有些好笑：“她怎么想着一个人搬到值房去，总不是怕麻烦吧？床位不够再搬一张过来就是了，也不要她来做。值房没有地龙，看她冬天怎么过。”
宁容不以为然地道：“人家在家里就是小姐，跟我们这些下人住在一起，心里能不委屈么？何况，她自己也从没指望在这里过冬呢。”
清簌了然：“不会是夏主子给她什么允诺了吧？”
“谁知道。”宁容瞅着她笑，“你们一个个把皇上的心抓住就行了，等我出了宫，肯定会侍奉你双亲的。”
“我明白，我从来没有在皇上面前提到过你，他自然也没提过。细雪就更不可能提你了。”清簌笑道，“你的心在你的小情郎那里，谁敢留你下来呢。”
“你小点声儿。”宁容不自觉朝殿外瞟了一眼。清簌与她将细雪的被褥送到值房，仔细铺弄好了。宁容忽地道：“那个新调过来疏浅，听说有些来头，不知究竟如何？”
清簌想起她看着扇子念的两句诗，不觉赞道：“在才情方面，我猜她大概能与细雪姑娘平分秋色吧。”
宁容顿了一顿，忽而掩口笑了。清簌疑惑地看着她，听她道：“刚才那句话，是细雪让我帮打听的。现在看来，这句话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她一向自视甚高，不愿跟我们这些粗人来往，这回来了个细人，却与她平分秋色。我看她的脸色又越发不会好了。”
“我觉得不会。”清簌坐在床上，不自觉低着头拢着自己的发辫，“她说她九岁入宫，在这里待了快二十年了，年纪应该是二十六七左右。皇上今年二十三岁，应该……”
听她偏了主题，宁容只是笑：“别想那么多，再怎么说，你也在她之先嘛。”
收拾完床铺，宁容一个人打起了络子，瞟见清簌独自从柜子顶上搬下来一摞书册，皱着眉头就着灯火看起来。黑底黄色的络子打了一大半，已经是夜色沉寂的时分。瞅着新来的疏浅该下值了，她朝清簌走了过去，笑道：“这么用功，是想考女状元吗？”
清簌一个激灵惊醒了，手里的书册掉在了地上。擦了擦唇边的口水，她打了个哈欠，哭丧着脸道：“这都是什么东西啊，一个字也不认识，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是怎么看下去的？”
宁容只粗略认得几个字，哪里当得起这“有文化”三个字，当下便笑了：“妹妹有这个心，就该找个好老师学学。之前也没见你这么用功，怎么今天突然把书翻出来读了？”
清簌默默放下书本，原模原样地放回了书柜，叹了口气。宁容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也不要急于一时，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你想上进，总会有机会的。”
这时有人敲响了殿门，清簌估摸着是疏浅，开门一看果然是她。只见她披着一件浅绿色的雪缎披风，手里拿着太极宫的宫灯，显然都是皇帝刚刚赏赐的。疏浅微微一笑，低头吹熄了灯盏：“妹妹们还没有睡呢？我还怕回来得太晚打扰了你们。”
“还没有呢，细雪妹妹被夏主子唤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估摸着是不会回来了。既然姑姑回来了，我们这就睡了吧。”宁容接过宫灯，恭敬地放在一旁。
疏浅点了点头：“那好的，既然到这里来住了，自然要听你们这些主人的话。清簌妹妹，今日之事，还没有与你道谢。如果不是你，或许我现在就身首异处了。”
清簌笑得喉头有些发干：“这是姑姑的福分，我帮到你的太少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应允疏浅跟随协助后依夏连声道谢的情形，那情形只如电光一闪，难道依夏早就知道了，她是故意的？
“不必称我姑姑，既然来了这里，又是做着同样的事情，今后便以姐妹相称吧。”她温柔的语气透出一股不容怀疑的气度来，清簌二人只好笑着应许。她解开披风，笑着交给了清簌，清簌只得伸手接了，替她挂在一旁。
“听闻姐姐已经在宫里做了二十年的事情了，所以之前才尊称您一声姑姑。”宁容笑道，“只没想到姐姐这样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