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飞鸾被弘懿强制着休息,开始的几天的确难熬,加上宁熙出生的时候是难产,虽然得弘懿内力相助,对身体的伤害仍然很大,前十天连床也下不了。
不过渐渐的,飞鸾也能体会出弘懿的苦心,来到这个世界后就被各种事情牵着鼻子走,最初醒来,有云氏狼子野心,有明家虎视眈眈,更有旁支族系那么多的眼睛盯着她这还没有坐稳位置的黄毛小丫头;那段时间是身体的恢复期也是她与这个新世界的融合期,适应一种新的环境对她来说不算太难,可是若这环境颠覆了以往所有的习惯,要能得心应手也不是那么容易,那时日日分析处境,绞尽脑汁争取支持,能做的只有自己活下去,进而保证身边的人也能好好的活着,对和允这个时时伴在身边,初见便有所触动的人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去了解或者做什么。
再然后,意外遇到了寒初……
飞鸾知道她在感情方面一向不懂得争取或表达,对和允,对寒初,她只凭心意,却不敢认真思索,前世负了英秀是她心里难以迈过去的坎,她怕与人陷入感情,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怕一再相负,却终于让两个男人都身心俱伤……
在这个女子为尊的国度,她就像是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那些被一点成就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以的男人一样,毫无担当,失败的很彻底。
和允在沐恩营七年,初入沐恩营的时候就该是十三岁,那之前,他与她的前身可有交集?和允过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
飞鸾让凌菲将和允的资料从沐恩营调出。
寻到之前对他训教的公公。
下府打扫处的院子里,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正手握着一根细藤对着眼前三四个少年训斥,“皮子都给我绷紧一点,如今上头有管事的人,哪个给我捅出了漏子,仔细你们的皮。”
几个少年缩着脖子跪了一排,听着男人的话一句话也不敢驳,更狠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免得男人手上的藤条一个“不小心”便抽了上来。大早上的训话也是例行规矩,一会分到各处去打扫,还要往抬水送到大厨房里,前段时间弘懿在府上,将整个下府划分了几个责任区,每区一个人负责,哪一块出了问题,只拿负责的人来问话,渐渐的原先府上一些不服管的下人和乱了的规矩都拢了起来,底下人倒觉得手头的工作不似以前那么多了。
大门口有男孩干咳了两声,正教训人的男子皱眉抬头想看看是哪个偷懒耍滑的,结果却见到来的是主子身边服侍的和裕。
和裕眼瞅也有十四了,虽然还是单纯的小孩心性,对飞鸾也是一等一的老实,不过不知道弘懿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非说他有管家的潜质,前几天一直带在身边教。下府的奴才最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和裕在嫡主子身边得脸,自然要赔上笑,于是便见刚刚还立着眼角骂人的人,挥挥手放了那些小厮,堆着笑走到和裕身边道:“什么风把裕哥儿吹到咱们这来了,有事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就成,咱们可不敢怠慢了。”
和裕倒也不拿架子,好说好话笑嘻嘻道:“我是给主子跑腿来了,安叔在打扫处服侍了多少年了?”
那被称为安叔的人不明所以道:“老奴三十三岁调到打扫处掌事,如今已有九年了,裕哥儿问这个做什么?”
和裕道:“哦,那就是了,主子叫安叔过去问几句话。”
安叔听说是飞鸾叫他,立时有些腿软,他是艾府家生的奴才,做了大半辈子见到最大的人物就是大总管艾忠,如今突然说是主子传他,心里便有些怕,上位的人心里想什么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揣度的,可是他们这些人的命在人家眼中却也连一句话都不值,安叔一把拉着和裕道:“裕哥儿可知道主子传我是为了什么?”
和裕实打实道:“我也不知道,主子不喜欢咱们猜她的心思,你去了便知道了。”
安叔以为和裕不肯相告,更觉得不是好事,有些心痛的从袖口摸出一枚银锭子塞进和裕手中道:“那就烦裕哥儿一会帮着老奴说说好话,老奴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了。”
和裕跟着飞鸾这么长时间,便是再单纯也知道了这些,后来跟在弘懿身边学的时候这种事更是大把多。弘懿看着文弱,若犯到他手里却是不留半点情面,不然也不能短短大半个月就把清洗了一遍的艾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小孩将银子推回给安叔正色道:“主子不过是问几句话,并没有不高兴,安叔这银子还是收好,免得将来用时不够了。主子等着呢,快些走吧。”
下府上一个管事,又是男子能有多少银子,按着分例这样一锭恐怕也是几年辛苦熬出来的,他收的容易,回头安叔不过再从打扫处那些小厮身上克扣回来,苦的还是熬在最底层的那些人。
和裕自己就是打扫处出身,虽说从小不是安叔教养的,却也知道那些和他同龄人的苦楚。
安叔见和裕执意不收,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和裕往承安堂去了。
艾飞鸾刚刚吃完了早饭,又刚刚看过小宁熙正睡的香甜,不知道是不是生下来的时候太小,小家伙这些日子正努力长大,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半点也不闹人,只是眉眼渐开,已经淡淡有了点寒初的影子,尤其是那一双凤眼眼角微翘,简直像极了。
和裕带着安叔过来的时候飞鸾刚刚坐到榻上用薄被盖住了腿脚。
“安福给主子请安。”安叔在入门口处跪下来磕头,飞鸾还在月子里,按说除了近身的人外男子是不该靠近的。
“起来说话。”飞鸾轻声道,语气尽量不要吓坏了这个在艾府干了大半辈子的老人。
“给安叔搬张凳子。”旁边的和裕早已经有了眼色,飞鸾刚交代完,一把红木镂花的圆凳就被放在了安叔身后。
安福受宠若惊,直道不敢,屁股挨着凳子边坐了一半。
飞鸾知道他辛苦,也不绕弯道:“和允入沐恩营前在安叔手下,安叔能同我说说他那时的事么?”
安叔听这话一愣,原来主子问的竟是这个。
艾府下人长到一定的岁数做事有勤勉的,渐渐手边都有几个孩子,一方面能分担他们的工作,另一方面也跟着他们学规矩,安叔三十多岁掌事后,分到身边教养的孩子至少有几十个,可是那个和允却让他印象深刻。
若要一句话概括,那个事事似乎都能完成的不错的孩子,却似乎半点都不像是个奴才。
按说下府家生的小厮七八岁就分配出来干活,和允到他身边的时候却已经有十二岁,带他来的人也说不清楚原先是哪里的,只让他严厉管教,免得生出岔子。安叔那时刚刚当上掌事不久,自然不敢怠慢,不过渐渐却发现,那个孩子除了见到其他掌事和主子近身的下人不懂得行礼请安之外,旁的事情只要分配到手中就能好好的做完。倒也不添乱,少有的几次教训,不是因为做完了活转眼就跑的不见了人影,便是因为学不会这行礼问好了。
下府上训教小厮的办法也简单,一个字,打。
只是和允倔强,打过就算,那一份奴相却始终是学不会。
再后来升平苑选侍,安叔便想着或者这样的孩子就是当主子的料,不如送进升平苑去,在他身边教养了一年,再怎么样也是有点感情的,倘真的熬出头,说不定还能提携一下自己。可是他这头礼还没送周到,和允却是自己跑去入了沐恩营。
安叔回想着那时的情况,急的他直跳脚。比起打扫处,沐恩营才是真正训练奴才的地方,能侥幸活下来的最后不过就是主子身边的下贱影卫,和允这样在他眼里不懂事的,在那样的规矩下如何熬得出头?
可是那时事情已经不是他小小一个打扫处管事能管的了。
和允收拾了包袱去沐恩营,手边不过是换了个孩子,再几年后,身边教养的孩子越来越多,原来那一身反骨的和允也就渐渐被抛在脑后了,谁知道如今主子突然问起来。
安福陈述的时候有些慌乱,却在飞鸾时不时打断询问下渐渐理清了全部事情,临了有些不放心,鬼使神差就说了一句:“主子恩泽,那孩子自幼不易,若是做错了什么,还求主子开开恩……。”
飞鸾心中一动,眼见这男子已经四十多岁,却还在打扫处那样辛苦的地方,有些不忍,便叫和裕过来问道:“府上还有没有一些轻生的活儿?”
和裕在弘懿手底下半个月,原来那点缺心眼的劲儿全成了机灵,扬着嘴角脆声道:“早就安排好了,后府上掌灯烛的是原常侍主子的人,才打发了去给常侍主子守陵,不如让安叔去管着吧。”
掌灯烛一向是肥差,不过就是采买蜡烛灯火,白天各处换上,晚上点,早上熄,十几个院子,手下还有二三十人得用,安叔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急忙磕头谢恩,出了院子更是对和裕千恩万谢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