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飞立刻蜷缩了身体,捂住脑袋。迎接那些兴高采烈蜂涌而上的人群,迎接那接踵而来的无数的拳脚。五幸好有几个女孩给拉架,不然我们俩肯定残了。人群散开了,有人搀起亚飞和我,是鬼子六和王哥,鬼子六出来晚了不知道打我们的是谁,他红了眼睛四处寻找。红色鸡冠头烂泥一样摊在地上。王哥用面巾纸企图止住亚飞头上滚滚流下的鲜血。亚飞的t恤衫全部撕烂,好在他倒下的时候脸朝下并且抱住了头,所以没有呈现一般打架者鼻青脸肿的丑态。只是水泥砖拍到的那一下在他后脑勺上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鲜血沿着脖子流下湿透了后背,甚至裤腰。他的双手全是红彤彤的鲜血。淋在地上。我肩膀被碎玻璃划了个口子。鲜血湿透了左臂。腰疼得直不起来。大家把我抬到沙发上。高哥正在喝斥那些朋克,红发鸡冠头已经送去了医院。大灰狼满脸堆笑,但是很焦急地对高哥解释着什么,然后高哥转身面向亚飞和我。橘子皮一样脸上呈现出我们从没见过的怒气!酒吧的老板高哥,传说中的黑社会。这会一扫平时的和蔼可亲,现出了凶神本色。“赶紧去医院吧!假如你们在里面动手我早他妈铲干净了!”高哥凶神恶煞地说。亚飞流着血,按着左手草草缠起的伤口:“高哥,我想演完!”“演完!?”戴着时髦帽子的高哥不能置信地逼近亚飞的脸,两个人几乎鼻尖顶着鼻尖了“就你这菜样还演个屁呀!快晕倒了吧?别再他妈死在台上!去医院是为了你好,懂点事成不成?看看小航腰都直不起来!他那样能演么!”我躺在沙发上,看到亚飞垂头丧气站在高哥面前。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从没有看起来这么软弱过!他的手上横七竖八的粘了创可贴。还包扎着头巾。脚下的地面血多了一滴又多了一滴……我抽搐着,摸到了鼓锤袋。六刚才好多人拥出去看打架,场地里空了一半,现在大家重新涌回来。嗡嗡嘤嘤地议论刚才那场大风波!“就是那个森林乐队的人和零乐队的二狗子他们。对!对!”“好像是什么森林乐队”“二狗子好像进医院了!”“不对吧二狗子他们十几号人呢是把森林乐队的那几个打进医院了!据说主唱叫亚飞的被开了瓢了,生命垂危!”“马上不就是森林的演出么?”“演个头啊人都死了”。下一场演出的乐队已经把设备和乐器拎上台,准备调音演出。一个高大的披头散发的身影从舞池里翻上舞台走进灯光下。
他穿着件撕烂的黑恤衫。鬼子六刚才在洗手间给亚飞擦洗了一下。脖子上还满是没有洗干净的血迹,他两只眼睛全是愤怒的血丝。他蹲下来从琴箱里抽出电吉他,旁若无人地拔下人家刚插上的大线,插上自己的大线和效果器。其他乐队的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亚飞身边。亚飞比他足足高一头,简短地交谈几句后那个孩子悻悻收拾了乐器被赶下舞台。这时候底下的议论声轰然响起。“哎?森林乐队的人不是送医院了么?”“怎么回事?丫还淌着血呢!”“操他妈傻比MAITIL!怎么还不死呀!?”“让他们滚下去!”高哥气呼呼从闪着一苗烛火的包间里走出来,王哥一脸为难地追在后边,看来在帮我们说好话。“高总!高总!”包间里有人召唤高哥,那是老泡,他们悄声说了句什么。高哥哼了一声,对王哥作了个算了的手势回了包间。我扶着腰爬上台,默默地装好双踩。天堂酒吧这时候是安静的,没有人出声!亚飞敲敲话筒,怦怦有声,王哥已经早早替我们打开了。亚飞对着台下一大片卑鄙的朋克们喊道:“你们开心了吧?好!我人站在这!还有谁看我们不顺眼?站出来!”鬼子六也翻上台,站在亚飞身边。指着台下:“操你妈的刚才都有谁?”台下有人哼了一声“做作!”鬼子六立刻扎进人群,揪住他就要打。刚刚平静的场子里又是一番混乱。我想,老泡一定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们这些小兔崽子的好戏,面无表情的轻蔑。我们几个人的目光都看着亚飞,他还没有演唱汗珠就已经密布满脸,不知道是灯光烤的,还是急的……七巨大的连发的几声鼓。舞台前的地板都在颤动。好像巨锤砸在人们头上。场子里面立刻静了许多。大家都被震了。这是试音。随后滚雷一样的鼓声。有人绕到舞台侧面去拍照,要拍清楚我这个鼓手,我身上白花花一片。活像是一支脱了毛的白条鸡。吉他!长发一起甩起,三双战靴一起跃离地面。响起了高亢的吉他声。妖娆,尖利,滑弦,点弦,加花,重失真。我们没能为大家表演出更棒的音乐,我们只能在强化了的鼓声中为大家表演之前的旧作。我们不能退缩,怎么样也要把今天晚上的演出作完,其实,当我们做出了无论怎么样也要演完的决定的时候,什么样的音乐已经不重要了,也许大家觉得这音乐好!还是大家觉得这音乐很差,都无所谓!都已经在我们热血沸腾的头脑之外了。亚飞的琴颈被鲜血涂得又滑又粘,在照灯下面好象一根红排骨。那些品位几乎都已经滑得按不住。手上包裹的头巾已经被鲜血染红。他脑后的伤口再一次大量的出血,淌过脖子,淌过赤裸的胸口。我也全身是汗,肩膀上的纱布在挥舞中不知道飞去了哪里。一条可怕的血和汗的河流淌过左腋窝;鼓面逐渐多了很多脏脏的细小液滴,逐渐弄花了鼓面。
不知道是汉还是血?我使劲甩去左眼的汗,我的眼睛已经迷糊得开始睁不开了。就像一个刚被酷刑折磨过的犹太人,在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我看见小甜甜就在门口远离了人群的冷清吧座里,不看我们,半侧面摸不透的平静,静静地喝酒。“这下你可爽透了吧”我心想。唱片公司的人说我们的音乐要是在音像店里放出来,所有顾客都会被轰出门。摇滚乐也许真的只能在现场才能生存吧,被深深震撼;乐手的表演和激情;噪音和嚣张被理解。所有人都发生了人类学的改变。亚飞凑近麦克风大声地说:“我们是森林乐队!”结束了演出。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还有一些嘘声和笑声。下边的朋克们似乎成心让这次演出成为一次笑料。他们成功了!我们好像第一次演出一样,悻悻收拾乐器。我想:我要离开这个乐队!黑暗的包间里,有人响亮地拍着巴掌,场子里的所有人全都知道那是谁!那是我们曾经的偶像;那是曾令我们那么讨厌的老泡。亚飞破例地短暂地笑了一下,昙花一现的笑容,“谢谢您!”亚飞对话筒笑着说。他终也不能端住少年的轻狂,那一刻他凶悍的脸显得真诚和幼稚极了。八回到地下室里,居然发现小桌子上早就摆好了酒菜,亚飞居然早就为今天的演出准备好了庆功宴。他借来了打火机的酒精炉,给大家起火锅。不对劲!早就觉得亚飞对今天的演出未免太重视了,重视到奇怪的程度。亚飞非常高兴,要我们关了手机免得女人打搅。这天晚上他喝高了,没完没了地说这是一次最棒的演出!我盼你们努力盼了好久阿!今天你们终于表现出摇滚乐队的精神了!我们的乐队太牛逼了!我们要好好地做下去,森林乐队要成为地下北京的传说和神话!然后他神秘地说:“你知道么?我们可能出专辑了!今天晚上老泡带了唱片公司的人看了咱们的演出!”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亚飞还真是把老泡给伺候到位了!我们全体都沉默的不说话。亚飞说你们怎么了?伸手去爱抚地拨弄鬼子六的头发。鬼子六把亚飞的手啪唧一声打开,站起来就要急眼,被我一把按住。把鬼子六按回座位,我给亚飞续酒,说:“亚飞,你跟老王八拆伙吧!以后咱们好好做乐队!今天咱们喝个痛快,以后,我们能够痛快喝酒的日子可能不多了!”我们果真喝高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大家满酒。亚飞对我很愧疚的样子,逢敬必干。我也是,决心今天不醉不归。我们谈起音乐,谈起打架,谈起老王八小王八老泡王哥高哥和许多圈里的操蛋事。不约而同的,今天我们全都不谈女人。亚飞开心地说:“小航你厉害了呀!现在这么猛!现在比我还能惹事!你他妈现在越来越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