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面第一天上班战战兢兢，生怕贾主编有什么非常人的举动，结果一周下来，相安无事。贾主编体内文艺细菌过于活跃是不假，但是他的品格还是很健全的，比如他爱美，但是他爱的是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对于美女，他也把她们当做没好的事物来欣赏，不会因此吃与美沾边的女人的豆腐，同理，他也很欣赏美男。他的杂志很二流，但是那是因为他资金人脉还不足，这不妨碍他的审美的确很一流。小面也就对于Alfred的审美情趣放了心。这几天他跟着贾主编给杂志社的几个活动打下手，同时帮他跟一些跟文艺沾边的人谈谈稿子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学了很多东西，接触的人也瞬息扩大了一整圈，她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就是她一直在追逐的，她很满足。一周很快过去了，她特地约了Alfred吃饭以示感谢，也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买单。
没想到有一天小面又在酣梦之中被贾主编叫醒。
“小面，今晚要临时加拍封面，我这边缺人手，你马上过来一趟吧。”贾主编很温柔地说，但是小面知道肯定是不能反抗，就边答应边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
十月的北京，夜已微凉，小面裹着衬衫走到路上打车，然后把贾主编告诉她的地址抄给司机师傅。
“小姑娘，是谁这么晚阅你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啊？”司机似乎想提醒小面什么。
小面之前只想着快点到拍摄现场，也没来得及考虑那么多，被司机这么一提醒，她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各种鬼片的情节唰唰在脑里闪现，她甚至觉得前面的司机本身就不正常，说不定他再回过头来就是一副僵尸嘴脸了。
可能是小面只顾回想恐怖电影情节了，没想到目的地不知不觉就到了，透过车灯小面就看见Amy在那边满脸愁云地等她，穿的还是一如既往地花枝乱颤。但是小面在茫茫黑夜看到她就觉得很亲切，于是一下车就喊着“Amy”向她跑去。Amy并不买她的账，幽怨地责怪丛小面为什么行动那么迟缓害她一个人在这等得都快怕死了。小面心想，就你这幅妆容鬼早被吓跑了。
丛小面跟着Amy一路小跑地进了那个正在被他们租来拍摄的废气工厂。里面被营造地比外面还阴森，但是也颇具画面感。几束冰凉的白光从几扇破碎的玻璃窗打进来，空气中的浮沉就仿佛一个个孤魂野鬼被白光吸附进未知的时空，模特一律的灵异装扮，小面明白了新一期杂志的主题。
“小面，告诉我第一眼的感觉，模特应该是红唇还是苍白的唇色？我要你第一眼的感觉，第一个进入你脑海的答案。”贾主编看都不看刚到现场的从小面一眼，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等待拍摄的模特。
“红色。”小面吓得不敢思考。
这时主编胜利的眼光掠过化妆师的脸，显然她也在等待答案。很明显，主编胜了。然后化妆师助理马上在模特化了起来继续拍摄。小面又是给化妆师递工具又是给模特拿衣服，还要随时应对贾主编天马行空的想法，一晚上忙得脚不着地。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小面跟着他们一行人直接去了公司。一路上，主编仿佛完全不顾及小面的疲惫不堪，开始给她布置一天的任务。小面想完啦，今天又要加班。她开始怀念以前上班对着电脑玩植物大战僵尸的工作了。给经理买洗面奶算什么，眼前滔滔不绝的这位随时会让她给他弄一只蜥蜴或者一辆坦克。
现在轮到小面无暇顾及msn和qq上的各种留言了。这天她打开qq，上面立刻蹦出n条留言，小面一条一条打开来看，竟然惊异地发现有一条来自母亲的留言，留言内容是：“面儿，你最咋么样？为什吗都不给我们打电话？”小面看到那几个别扭的字，就想象到母亲费了半天劲从键盘上找到这几个字母，然后根据自己的方言版发音打出了如上几个字。她这才意识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跟家里联系了，自己整天满脑子就是想着怎样找一份像样的工作然后在这个城市立足。以前总以为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在城市里安定下来了，如今挣命般地来到这个城市了，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想的那么简单。生活有时真的窘迫得不像样，但是不甘心就此投降，于是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偶尔遇见一丝光明，就会继续对明天抱有希望。主编说出的那个4500快就仿佛要摆在小面头顶的一块肥肉，已经近在眼前了，只要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会落入自己的嘴里。因此小面有史以来第一次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是那种完全去除掉生活的工作。小面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也会因为想家想的在被窝里落泪，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从人人网上搜索网友们分享的励志文章。“年轻是你奋斗的最后资本”“想离父母更近就要先走得更远”小面已经习惯用这些话来勉励自己。
此时她看到母亲的留言，想到当初怎样摆着一张臭脸看着母亲吃力地学习使用电脑，小面心里突然涌上了一堆抱歉和思念，她立马给家里打了电话。
“喂？”
“妈，是我。”
“哎呀，是小面！你怎么那么长时间都不给我们打电话啊？”
“我最近太忙了，都没来得及给你们打。”
“最近很忙啊？可要注意身体啊！多买点水果和牛奶之类的。再过几天天就冷了，你可别为了爱美穿那么少听见没？”
“知道了妈，我在外面很好，你们放心。你跟爸都挺好吧？”
“我们很好，你放心。丛利民，快来跟你女儿说两句。”小面听到母亲在电话里喊父亲接电话，心里就有些发怵。父亲向来是老生常谈，大学四年，父亲在电话里跟丛小面说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吃饭了吗？”。
“吃饭了吗？”
“嗯。”
“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
“……”
“……”
“行，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啊。还跟你妈聊吗？”
“行了挂了吧，没事了。我在外面很好，你们放心就是了。”
每次小面一接父亲的电话就由兴奋万分变成兴味索然。父亲那前年不变的一句话和没话可说以及习惯性地沉默让她觉得自己跟父亲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深沉的父爱？
小面以前一直过着很有规律的生活，即使工作多的完不成，她也会固执地牺牲工作保全睡眠，苏园经常说她没有敬业精神，小面就反驳说，“工作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因为工作把生活作息弄得一团糟，而且导致身体健康受到损坏，不是本末倒置吗？”苏园听到她这番言论后就无言以对。而如今小面做了《阅天下》的编辑后多年苦守的堡垒被贾主编生硬地打破，小面经常在凌晨“被起床”。刚开始小面还吃得消，觉得半夜起床工作只是偶尔为之，后来她发现“乱时工作”才是常态，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休息都是非常态。她慢慢发现支配私人时间的权利已经不知不觉从她手中流走，在与别人的聚会中，在自己逛街时，在吃饭时被贾主编叫走的事情随时随地发生着。她痛恨这种感觉，但是一到月中发薪水的时候，握着一沓还算有厚度的钞票，小面就放弃了辞职的意图。其间，Alfred有向小面介绍过陪同口译的兼职，要在以前，小面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但是现在她毅然拒绝，她说我的生活差不多全部被工作侵占了，气势比当年八国联军还凶猛，无论如何我都要坚守我最后一块阵地。Alfred看到小面这么决绝的态度，感到很意外，“小面，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追逐工作的人，没想到你是懂得享受生活的。”“那是，我只是有点小拜金，但是我不会贪得无厌，钱够花就行了，你知道我最有成就感的时候不是拿到薪水的时候，而是买东西的时候不会再为了节省一块两块在那犹豫半天，而是干脆地用自己赚来的钱把喜欢的东西买下。如果我的全部时间都献给工作了，我上哪找成就感去啊？”
有时候找工作也是讲缘分，小面一直觉得自己大学学的东西跟文艺、时尚不沾一点边，毕业注定会去做一些文案、行政的工作，好一点就是公务员那一类。但是做了，却总是做得不顺手，也没有激情，也就谈不上喜欢。但是在时尚杂志做编辑，不是科班出身的她，一上手便如鱼得水，做得游刃有余。所以她有时想想觉得好笑，想想自己大学四年本来是为走上社会做准备的，但是走上社会了，却发现大学的一套对社会没有任何用处，小面有时都甚至后悔不应该随波逐流在大学浪费四年，如果早点出来做，现在应该混成时尚圈前辈级的人物，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她经常幻想着自己现在是在世界顶级时尚杂志做编辑，然后被派到纽约巴黎进行深造，然后像穿着PRADA的女王一样出入各种秀场……想到这些，小面就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高考，到时候她才不要去什么国家重点大学，不中规中矩地学些毫无专长的专业，那是她一定会选一所艺术学校，在里面尽情艺术，尽情挥洒，做个文艺女青年。
“菜要糊啦，亲爱哒，快把火关了吧，你要把锅炒漏啊！”苏园尖叫着打破她的幻想。
“你看着番茄和鸡蛋在锅里呲呲缠绵，香浓的汁液融合成饱满的橙色，好美哦。”
“少来了你，还装文艺呢！炒个菜也那么多灵感，我劝你还是留着点，别最后江郎才尽了。”
“只要刺激物没有穷尽，我的灵感就piapia的。”
“不行，改天我要找找你们家那个Alfred，给你介绍了这么一个神经质的工作，搞得我快跟你一起精神分裂了。”
“我的Alfred?何出此言啊？”
“又装，每次你落难，他都很‘自然地’拉你一把，你独自在大街上游荡时，他恰好有时间陪你，你没有工作时，他恰好有朋友招人，哪那么多‘恰好’啊。”
其实苏园说的，小面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经过张达子事件，她发现男人的心比女人更难捉摸，明明给你一些暗示，但是等你想去抓住的时候，这种暗示又飘然飞走，让人很受伤。所以她不敢再贸然去判断一个人的感情，更不敢像上次一样大胆去挑明。或许他们美国人作风很直白，想法很单一呢？
小面又陷入深深地纠结中。
“时间过好快啊，马上要过圣诞了。”苏园感叹。
“你们家谷雨准备怎么陪你过圣诞啊？”
“应该就是逛街吃饭看电影吧。”苏园已经摸清了谷雨的套路，但是内心总会存有一些期待，希望谷雨能偶尔浪漫一次，给她一点惊喜。
“唉，我是怕过节，从大学一直怕到现在，一个人走在街上好扎眼，仿佛周围同情的目光都投射在我身上，然后用他们的幸福将我杀死。”
苏园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不用感到抱歉啊，我不是说你，只是说一下自己一直以来的单身感受吧。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建立了强大的防御体系，对别人的小幸福百毒不侵。而且我现在很享受这种感觉的。你到时候就给我集中精力地过圣诞，除了你们俩谁也不要多想，好好享受听到了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