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荒漠.生日
我自小对生日没甚体会，因为日子每天重复下去，我对未来从未有过期盼。只是今年，我到了远行的年龄。过完这个十五岁的生日，我就要按照族里的规矩，独自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远行，作为正式成为大人的标志。
十五岁的生日异常热闹喜庆。阿爸阿妈请了清洋哥哥一家，还有同族的其他许多亲友。他们敬酒欢笑，我却一个人偷偷地躲了起来。
大人和孩子是不一样的，大人要承担很多事，可我觉得自己的行止依然像个孩子，这一部分是由于阿爸阿妈惯着我，一部分是因为我自己——我与同族的同龄人甚少往来，不知人情世故为何物。我害怕接受这个即将到来的事实，在大漠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间又看见了海市蜃楼。
寂寥的月夜，日落抱了一坛酒坐在海边，听着海浪拍岸声。沉沉的，伟大的，汹涌的潮水，一浪，又一浪，哗，哗。他饮了一口酒，觉得辛辣无比，不禁眯起黑珍珠一样透着光泽的清幽的眼睛：“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这是一幅凄绝壮绝的画面，没有时间与外界的掺杂，只有日落，那片海，那海潮，那明月，还有，海的沉吟。
我正愁绪满怀，见此景更添悲凉，加之大漠的风冷得要将寒意侵入心骨，我被逼得无处逃躲，愈发手足无措起来。再冷一些吧，好清醒我胡思乱想浑浊的脑袋。正想着，清洋哥哥走了过来，笑道：“原来你在这里，大伙都在等着你呢。今天是你生日，少了你怎么行呢？来，我们回去吧。”
我答应着和清洋哥哥一道回家。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衷心的美丽的祝福，我感激得一一言谢。
阿爸突然叫大家安静下来，说有一件喜事要向大家宣布。大家静静地等着。
阿爸喝了酒，红光满面：“阿原过了这个生日，很快要成为大人了。我和她阿妈想她年纪也不小了，就想为她找个好人家。方才我们同清河一家商量过了，阿原和清洋两个孩子自小青梅竹马，两人又门当户对，我们打心眼里疼他们两个，盼着他们早日成亲。等阿原远行回来后，我们就为他们两个准备亲事。”
清河是清洋的阿爸，与我家是旧相识，他家的帐篷与我家隔得不远，两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听着阿爸的话，脑袋一下子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周围充斥着亲友的欢呼声，我却不想再听下去了。我望着清洋哥哥，他脸上挂着笑容，却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他是为了成亲而成亲。可我不能这样，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了日落的爱情经历之后，我想至少我要嫁一个我喜欢的男子，但从清洋哥哥那里我找寻不到“一点灵犀”的默契。我把眼泪吞在心里，等众人散去后，才抗拒地对阿爸说不。
阿爸指着我道：“别人家的女儿都很听话，你为何如此不孝？都快成大人了！”
我对他吼道：“难道我为了孝顺，就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么？不，不行！我办不到！”
阿妈也劝我道：“阿原，听阿爸阿妈的话，清洋是很可靠的人，你嫁给他，能得到一生的幸福！”
阿妈是个保守传统的妇女，嫁鸡随鸡，对阿爸的话深信不疑。她自小没走出过这片荒漠，对幸福的理解很简单：吃饱穿暖。她无法理解日落刀光剑影、如浮萍般漂泊的生活，无法理解何谓追求，何谓自由。她只知劝我，却不知如何劝我，只道阿爸阿妈是为你好。
我嘶声道：“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阿爸怒道：“那你喜欢谁？想嫁给谁？你说啊！”
我想到日落，却不敢说出口。云归族的每个人对自己的图腾只能尊敬和崇拜，不能生出非分之想。阿爸阿妈一直遵守族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敢“亵渎”神灵。如果他们知道了我的心思，我不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亦不知阿爸阿妈该怎样伤心欲绝。我虽然一向我行我素，但还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不想他们为了我终日不得安宁。
我只是斩钉截铁道：“总之我不会嫁给清洋！我不嫁！”
阿爸对着阿妈埋怨道：“你看看你看看！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越大越不听话！”
阿妈在一旁默默地流泪。她总是这样，每次生气但无可奈何的时候，就以眼泪相逼。
我看着他们，心里难过极了。我从来不想伤他们的心，可这事关乎我一生的幸福，我难道错了么？我不知如何才能劝服他们，我和他们的思想之间隔了一座无法攀越的大山，我只是沉默着。
阿爸劝道：“难道阿爸阿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么？你怎么不想想？而且清洋家是我们族里最好的人家了！”
我哭道：“那是你们以为的，不是我！你们怎么不为我想想？和一个不爱的人成亲，女儿会得到幸福吗？”
阿爸道：“感情可以培养，但如果你错过了他，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道：“我不会后悔的，我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即使将来后悔，我也愿意为自己的抉择付出代价！阿爸，你不要再逼我了！”
阿爸坚持他的意见：“将来后悔还来得及么？你说清洋有什么不好？啊？”
我争辩道：“就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如果我不喜欢的话，嫁给他是我一生的痛苦！”
阿爸道：“你！”
我流泪道：“我明白你们是为我好，但人生的道路始终是要自己走的，不是么？是对是错，你们让我自己决定。起码我知道我为自己活过。”
阿爸叹道：“我们不想你将来受苦啊。”
我道：“别说将来会不会受苦，即使真的如此，那也是我的命，我不后悔。”
阿爸道：“你就忍心看着我们为你伤心么？”
我道：“阿爸！”
阿爸道：“如果你不嫁给他的话，我们这一生都不会安稳。你就看着你阿妈为你流泪伤心吧！”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望着阿爸阿妈苍老的面容和难过的眼神，我终于投降了。爱情和亲情的天平，我倾向了阿爸阿妈的这一头。这一刻我的眼泪一涌而下，原来我真的不爱清洋哥哥，不想和他成亲。虽然我很难过，灵魂中似乎有种我心心念念向往已久的东西一下子破灭了，但是我知道此时此刻我最在乎的是我的阿爸阿妈。
明天，我就要远行。
今夜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