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曰:呻吟槁简,诵死人之语,则有司不以文学。文学知狱之在廷后而不知其事,闻其事而不知其务。夫治民者,若大匠之斫,斧斤而行之,中绳则止。杜大夫、王中尉之等,绳之以法,断之以刑,然后寇业奸禁。故射者因槷,治者因法。虞、夏以文,殷、周以武,异时各有所施。今欲以敦朴之时,治抚弊之民,是犹迁延而拯溺,揖让而救火也。
文学曰:文王兴而民好善,幽、厉兴而民好暴,非性之殊,风俗使然也。故商、周之所以昌,桀、纣之所以亡也,汤、武非得伯夷之民以治,桀、纣非得跖、之民以乱也,故治乱不在于民。孔子曰:“所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讼者难,讼而听之易。夫不治其本而事其末,古之所谓愚,今之所谓智。以棰楚正乱,以刀笔正文,古之所谓贼,今之所谓贤也。
大夫曰:俗非唐、虞之时,而世非许由之民,而欲废法以治,是犹不用隐括斧斤,欲挠曲直枉也。故为治者不待自善之民,为轮者不待自由之木。往者,应少、伯正之属溃梁、楚,昆卢、徐谷之徒乱齐、赵、山东,关内暴徒,保人阻险。当此之时,不任斤斧,折之以武,而乃始设礼修文,有似穷医,欲以短针而攻疽,孔丘以礼说跖也。
文学曰:残材木以成室屋者,非良匠也。残贼民人而欲治者,非良吏也。故公输子因木之宜,圣人不费民之性。是以斧斤简用,刑罚不任,政立而化成。扁鹊攻于凑理,绝邪气故痈疽不得成形。圣人从事于未然,故乱原无由生。是以砭石藏而不施,法令设而不用。断已然,凿已发者,凡人也。治未形,睹未萌者,君子也。
大夫曰:文学所以称圣知者,孔子也,治鲁不遂,见逐于齐,不用于卫,遇围于匡,困于陈、蔡。夫知时不用犹说,强也;知困而不能已、贪也;不知见欺而往,愚也;困辱不能死,耻也。若此四者,庸民之所不为也,何况君子乎!商君以景监见,应侯以王稽进。故士应士,女因媒。至其亲显,非媒士之力。孔子不以因进见而能往者,非贤士才女也。
文学曰:孔子生于乱世,思尧、舜之道,东西南北,灼头濡足,庶几世主之悟。悠悠者皆是,君暗,大夫妒,孰合有媒?是以嫫母饰姿而矜夸,西子彷徨而无家。非不知穷厄而不见用,悼痛天下之祸,犹慈母之伏死子也,知其不可如何,然恶已。故适齐,景公欺之,适卫,灵公围,阳虎谤之,桓魋害之。夫欺害圣人者,愚惑也!伤毁圣人者,狂狡也。狡惑之人,非人也。夫何耻之有!孟子曰:“观近臣者以所为主,观远臣者以其所主。”使圣人伪容苟合,不论行择友,则何以为孔子也!
大夫抚然内惭,四据而不言。
当此之时,顺风承意之士如编,口张而不歙,舌举而不下,暗然而怀重负而见责。
大夫曰:诺,胶车倏逢雨,请与诸生解。
“大意”
“大论”即《盐铁论》的大概,要略。
大夫说:治理国家要依靠法律。想用敦厚朴实时代的办法,来治理那些狡诈的坏人,就像是慢腾腾地去拯救淹没的人,互相谦让去救火。
文学说:国家的盛衰并不在于百姓。不从根本上推行仁义给以引导,而总是在事件发生后才用刑法去制裁,古时认为这是愚蠢的,而今天却以为是明智的。以刑杖来制止社会混乱,用严法代替仁义,古时认为这是奸臣,而今天却当作贤者。
大夫说:现在的风俗不是尧舜时的风俗,世上也不都是像许由那样的百姓,而你们却想废除法律来治理国家,对暴徒修礼义,施仁德,肯定是妄想。
文学说:只会处理已经发生的案件,挖除已暴露的坏人,这种人只是普通的人,在问题还未形成就能及时处理,这样的人才是君子。
大夫说:孔丘明知道他的那套行不通,还要到处游说,这是顽固;明知道处处碰壁,还不死心,这是贪婪;不知被人瞧不起而四处奔波,这是愚蠢;走投无路,遭人侮辱,还想苟活下去,这是卑鄙无耻。可见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才能啊!
文学说:孔子之所以不被重用,是国君糊涂和朝中大臣的嫉妒,有什么可耻的呢?假如圣人表面伪装的好看,苟且迎合别人,不根据品行去选择朋友,那么又怎么能成为孔子呢?
大夫感到失望和渐愧,沉默不语。
盐铁会议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