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见别的妯娌、侄媳生孩子,她也曾动心眼馋过。听到议论谁家女人生不出孩子时,她脸红过,也难受过。听到别人风言风雨说自己的短处,也曾痛苦过,痛哭过。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三十个年头熬过去了。
如今的她近似麻木了,或装作没听到,或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当一回事。
眼见离婆母的百岁诞辰愈来愈近,她也愈来愈有精神,并注意穿着打扮了,因为她祈盼着丈夫如期归来。
她接受了婆母的批评,也暗暗采纳了七嫂古丽的规劝和忠告,别的什么她都不去想,惟一想的是一旦子松归来,她要积极、主动,力争把丈夫留在身边,力争怀上他的种,因为她的两鬓已生出几根白发,这对她是无情的严重警告,她已距五十不远啦,受孕的机会不多啦!她若留不住丈夫,或是怀不上儿女,那婆母一旦远走之后,这个大家一解体,她将靠谁人?
她甚至反复设想,一旦她殷勤地留住了丈夫,丈夫还是像新婚之夜那样疯狂,她该怎么办?她的回答很干脆:忍耐。理由是什么呢?她在想,世上的女人都能过这一关,为什么偏偏自己就不行呢?难道自个果真是旁人糟蹋的那种“实实”吗?不对呀,即使仅有的那么几次,她鲜明地感觉到那活蹦乱跳。坚硬无比。火辣辣的肉体深入到自己体内啦,而且顶得自个心口疼,实在承受不起,才不得已粗暴无理地把丈夫又咬又拧击退的呀,怎么会是“实实”呢?再者,自己月经也很正常呀!怎么会是不合格的女人呢?
妯娌们一起做事闲扯的动人情景,令她至今记忆犹新。令她至今不可思议的是,一提到男欢女爱的事,她们津津乐道,那故事、那技巧层出不穷,花样翻新得着实叫她瞠目结舌,似坠云雾之中,相当费解。自己脸红无语,她们竟一个个谈笑风生,兴趣浓浓,开心、得意、快活得不得了,就连新婚之夜做爱多少次,有的说三次,有的说五次,有的说八次,甚至还有的说十三次!吓她一跳,真不敢置信,自己怎么就连一次也没进行到底呢!至于说到久别胜新婚,丈夫外出归来,男人如何迫不及待地疯狂,女人怎样殷勤、主动,更是五花八门,独出心裁,众说纷纭。是她们有意炫耀,故意夸大,还是在特意刺激、羞辱不生育的跟弟?但从她们认真而愉悦的神色看,她们是发自内心的,全然不是特意针对不生育的跟弟,那是她们实实在在地表白宣泄着自己的得意之处。
跟弟苦苦思索着,那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成功过一次呢?她曾几十回想讨教其中的奥秘,却又怕人笑破肚皮,恁是难张其口,把已送到嘴边的悄悄话,硬是压了回去。就这样,一误再误,年复一年,把几十年荒废了过去。对夫妻性生活,她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跟弟怎么也想不通,人家对夫妻炕头上的事,头头是道,津津有味,而自己怎么从来就没感觉到有一点儿好呢?可谁都知道,没有两性生活的夫妻是名不副实的挂名夫妻呀!那是不长久的呀!即使勉勉强强地维持下去,也正如大嫂说的,是“死秧倒气”的、没有生命、没有实际意义的形式夫妻。
婆母训得对。为什么偏偏就我留不住自己的丈夫呢?我张家跟弟一不丑,二不懒,三不凶,不就缺乏殷勤,少了主动,没能讨得丈夫欢心吗?哦,我记住了,要讨得丈夫欢心,就得像妯娌们说的,要让丈夫睡得开心,玩得满意。
那么,这回我能叫丈夫开心、满意吗?她回答自己说:别人能,我张家跟弟为啥就不能?!
跟弟抱着这种积极迎接取悦于丈夫的心态,日子过得飞快。在婆母和众姊妹眼里,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三月十七日晚饭后,跟弟仍旧怀着积极、主动取悦于丈夫的心态,点亮了油灯,斜依在枕头上,殷切而耐心地等候丈夫的一旦归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会是谁呢?
跟弟为人孤僻、呆板,人际关系非常有限。除了做家务时,跟妯娌们聚一聚,平时窝在自己屋里,极少到别人屋里走动。反过来也一样,除了古丽,不再有旁人。可自打那年轰走了好心规劝的古丽后,便门堵路绝了。
哪会是谁呢?莫非是丈夫、是她久久苦苦等候的子松!真若是他,可不能再像那次不理不睬气走了他。
跟弟如此飞快寻思的瞬间,睁眼侧身一瞧,呀!不得了,果真是她日思夜盼的丈夫子松回来啦!她一骨碌翻下炕,一句责怪的话也设说,一头撞在丈夫的怀里,紧紧箍着丈夫的腰,呜呜呜地哭了。
子松被跟弟这非凡的举动这复杂的痛哭声感动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跟弟可怜,他歉疚地把双手抚在女人后腰上,任她哭个痛快。你想吧,自那回匆匆一别,绕眼已有一十二载啊!自己虽在生与死的漩涡里挣扎了许多回,但毕竟有个温馨可人的世外桃源,只要一回到桃源,夜夜有烈火般的年轻女人陪伴;而跟弟呢?则一年盼一年,夜夜以灯为伴,苦等死盼,犹如看不到彼岸的孤舟破船。盘点起来,也真对不住她,三十年来,相互冷落怠慢,同炕共枕的时间非常有限,实质性的夫妻生活勉勉强强仅仅那么几次,却总是扫兴、败兴,半途而废。
跟弟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以哭代诉够了,她推丈夫坐在炕上,说:“你缓着,哪儿也别去,我做饭去。”说罢,她抹去汪着的泪水,极其兴奋地匆匆走了。
延子松在炕头歇着的工夫,宝莲已尾追而来。她是睡醒后发现的,子松已提早两个时辰上了路。她把孩子安顿给老母,提了备用的物件当即起程。她上马刚走了几步,猛然想起一事,便折身回家,用麻线串了几块熏牛肉,才又急急上马,紧追子松,生怕拉远了距离,走错了去延家的路。
跟弟一手端饭,一手端了碟三丝(青萝卜、咸黄瓜、酸白菜)下饭菜,平平稳稳地走了进来。子松见了,慌忙拉倒靠墙立着的炕桌。一海碗汤面上浮着两只荷包蛋,另有四块腊肉片。
子松饱吃了可口的晚饭,抹了下嘴唇,提了袋子说:“给妈带的肉干,我这送过去。”
跟弟忙伸手拦住说:
“明日送也不迟。妈都睡了。”
子松明知妈睡得晚,是跟弟空前有意留他,再说,反正寿诞已过,明日就明日,便也空前顺从地放下袋子,仍坐在炕沿上。
跟弟按预先琢磨好的主动、殷勤的路子走,利利索索地收了碗筷,立起炕桌,急急放下窗帘,并忙忙上了门栓。
子松见跟弟这种种前所未有的举动,不由动了做丈夫的春心,对跟弟刮目相看了。
跟弟见丈夫动心的情态,也春情勃发,非常兴奋,非常激动,便不顾一切地鼓足了主动争取、殷勤求爱的冲劲,虽羞怩地低着头,不敢正视丈夫的目光,却春色醉人地不停其手,慌乱地为丈夫宽衣解扣。
子松见此情景,不由诧异吃惊,愈发觉得她可怜之至,便随意任其所为。
以往都是他主动进攻的,跟弟从不配合,不抡手不蹬腿便是不错的了。今晚为何变了?早若如此懂事知趣,哪来的几十年陌路夫妻?哪会无儿无女!总算开窍啦!
跟弟忙罢了丈夫,背过身去慌忙脱了自己的衣服,并一侧身拉了把丈夫。
这也是从未有过的壮举!子松真是大开眼界了。心想若不撂(冷落)你十几年,恐怕不会有今日。
这时传来看家狗发出的一声半声“汪”。不待它们再向主人报警,宝莲已用熏牛肉块把它们一个个给安抚住了。乘这工夫,她蹿房越脊,终于从天窗找到了子松的屋子,恰恰看呆了惊心动魄的这一幕。
子松未被犬声惊动,犹如雄狮扑了上去。宝莲醋意大发,手在房顶上摸了好一会儿,居然没摸到一粒哪怕豆子大小的土疙瘩,若有,她非掷了去,打在那精屁股上,给他一个响亮的黄牌警告。
正如跟弟事前预料的,从未尽兴的丈夫仍把她看作新娘子,不减当年风采,疯狂依旧,气势威猛,恍若暴风骤雨。她仍然觉不出有哪点好。但她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兴许熬过那一阵子,便是雨过天晴,彩虹飞渡,好感、快感、美感就会随之而生,就会出现妯娌们津津乐道的那种盛况美景。可她毕竟从未经历过一次有始有终的性生活,对性生活虽然也向往,但终究仍是个谜,没有成功的经验和体会,水流何处是尽头,船行哪儿是彼岸?她一无所知,心中没底,究竟坚持到什么程度,到了哪一段才会云开日出,瓜熟蒂落,让丈夫开心满意?
喘吁吁的她对此依旧茫然无所知,没有任何把握。何况这方面某些人个体差异相当大,没有亲身的体验,谁也说不准。跟弟咬牙坚持不下去了,因为她虽有恐惧症,而子松却无所谓,攻势依旧凶猛,好像要把几十年欠下的****债一次性补偿似的,力度加大,频率快狠,深度超常,越过极限。
宝莲听得不可思议,看得眼红心酸,把一个快五十的老女人,竟如此痴情费劲!妒忌的她拳捶土房,脚跺屋顶,再次引起群狗的声讨。
跟弟不知还要忍受到何时,她已失去了信心,忍无可忍的情形下,本能地重复着又掐又拧的动作。子松马上反应出以往的扫兴、败兴,即将成功的结合便戛然而止。这一冷却,他清晰地听出了群狗的汪汪声,心里一声“不好!官兵又至。”便速速穿着下炕,飞步而去。
跟弟这才怅然若失,遗憾地直蹭炕皮,抹着额头的汗,泪汪汪地说:“又没戏了!”子松出门后,在院里巧遇闻风探视动静的母亲,叫声“妈”,急忙跪拜于地。
母亲双杏惊喜非常,谅解有加亲热地边扶边说:“见了就好。老杆子(末梢)快走。”
子松便牵了坐骑,从后院柴门溜出。
宝莲在一片犬吠声中,翻出大院,跨上骏马,尾追子松而去。
延家大院又恢复了深夜的宁静,期待着明日的喜气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