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远城西三公里处,有一偏僻而绝好去处,它北依科古尔琴山,东临吉尔格朗河,西有吐鲁番于孜村,南望一片平坦良田,其中座落着一座古城,名曰弓月故城。四周的护城堤尚且完好,地势险要,环境优美,居高临下,方圆百里尽收眼底。
延子松陪冯特民先期到达,在故城内燃起篝火后,一边游历,一边等人。李辅黄、郝可权、李梦彪、李伯泉、马凌霄、杨缵绪、黄立中、热扎克、巴图尔、热麻扎、舒敏、金伯韬、张愚生、邓宝珊等同盟会骨干陆续到达。冯特民看了看围在篝火旁的与会人员,又掏出怀表瞧了瞧,说:“整6点了,只差冯大树未到。咱准时开会,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都圆满地完成了各自的任务,把起义的准备工作一一落在了实处。不过,我还是得问一句,有没有计划落空的?有没有临时变动的?”
“没有!”
“很好,那就不再一一汇报情况了。临起义之前,我以伊犁地区同盟会会长的身份,讲几句话:第一、迪化起义失败后,辛亥革命在新疆能否掀起冲天大浪,就看我伊犁革命党人今夜一举啦!为中华复兴,为孙总理的三民主义在新疆生根开花,首先要消灭伊犁将军志锐,创建伊犁革命军政府。为了成功对抗袁大化的征讨,我们必须再次重申纪律,一切行动必须听从临时指挥部指挥,绝不允许各自为政,要令行禁止。切切牢记。第二、为了实现胜利的大目标,我们必须团结、争取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要有不计前嫌的大胸怀、大胆魄。要不分宗教信仰、不分民族部落、不分贵贱,即使暂时不理解不支持革命,也允许他们观望、中立,绝不可产生对立情绪,绝不可伤害他们,自树仇敌。当然,提高警惕是非常必要的。尤其要防止民族仇杀。要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教导部下,同治四年、五年(1865年、1866年)的仇杀悲剧不能再重复上演。为此,遇事千万莫带个人感情色彩,也就是说,不可感情用事。一定要反反复复讲,我们反清,只是反清朝统治者,不是一概反满。简而言之,反清不排满。我们主张各民族一律平等,要像亲兄弟一样团结起来,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同志们,孙先生领导的是前无古人的革命,要彻底推翻帝制、实行共和。我们是革命,是革封建王朝的命,不是复仇,不是仇杀。谁滥杀无辜,死罪一条。下面请李干事一一起义总指挥就今夜的行动做具体部署。”
伊犁将军府里,吕顺挥汗向志锐紧急禀报:“将军,大事不好啦!新军营里频频传出紧急集合的口哨声,怕是今夜要造反呀!”“慌啥?真没见过大世面的奴才。本将军弹压过多少造反百姓,杀人如麻,还怕它几营新军!我城内城外荷枪实弹的满蒙八旗兵是吃素的?别看他新军枪支没缴,这洋枪好是好,他若没了子弹,还真不如长矛大刀哩!本将军就怕他玩花样不动真格的。只要他敢露头动手,就大开杀戒,有多少杀多少,彻底干净,一个不留。哪像广福那蠢材,只会玩女人捞银子,总镇不住局面,整日稀里糊涂的。”
古城遗址内的会议行将结束,李辅黄的收场语“那就请大家分头立即行动吧!”尚未落音,冯大树汗津津霜花花地赶来,气吁吁而兴奋异常地呼叫:“报告大家一条特大喜讯!”震得众人无不惊喜异常,可这喜从何来呢?
大家惊讶地渴望着,期待着下文。冯大树待喘息稍定,众人的胃口也吊得悬悬而急不可耐时,他才非常庄重非常认真一字一板地唱道:“刚刚从俄领事馆获悉,一九一二年元月一日,孙中山先生在南京正式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啊!”“噢!”“嚯!”“哇!”众口齐呼,群情沸腾,亢奋得一时很难平静下来。
这消息无疑给伊犁革命党人以巨大鼓舞,仿佛给马达新添了高质量的油,乍像给火车增装了强大的助推器。
冯特民兴奋而耐心地等待,直到狂热的群情平静下来,他才激动地呼道:“同志们,为中华民国在新疆在伊犁的胜利努力奋斗!起义开始。”
伊犁将军府,吕顺万分担心地再次禀报:“将军,大意不得呀!城外从四面八方来了不少青壮年汉子,怕是要里应外合,快弹压吧,若再延误,怕是来不及啦!”“四面八方来了又咋样?手无寸铁的百姓,哪是我八旗兵的对手!我就不信,打不过洋人,难道还收拾不住本国的百姓?别怕。不过一一你还是再去打探。”
吕顺无可奈何,摇晃着拨郎鼓似的脑袋,哀声叹气地走了。
志锐目送吕顺出走的同时,不由纳闷自语:“莫非新军还有子弹?”
高高在上粗枝大叶的志锐哪会知晓,这几营新军早已秘密存下了一小部分子弹。另外,管理南库军火的黄立中,此刻正给革命军分发军火哩。
突然,城内枪声大作。志锐从小憩中惊醒,忙问左右:“哪儿传来的枪声?”
“从东关。”
“好像从北边。”
“怪了!新军的枪弹全收缴了呀。快,快马通知城外八旗兵,弹压乱党,一个不留,有功重赏。快去!”
“报一一大事真、真的不好!”吕顺再次闯入将军府报告:“将、将军,李辅黄率新军攻入东关,八旗兵望风披靡。李又向南库扑去。冯特民亲率铁血团一部向北库奔去。郝可权率铁血团一部直往将军府杀来。”
“啥?向我将军府杀来,真个造反啦!快,快叫卫队给我顶住!快派人去调绥定马队!快去呀!”方才格外镇静的志锐,此时慌了手脚,额汗滚滚,面无血色,辨不清东南西北,不再有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大将风度。
“报!郝可权部夺了南库,得到大量军火,士气大振,如猛虎添翼,打开城门,城外民勇像潮水涌进了城。徐三泰团占领了各要道路口。”
志锐怵地从座位上站起,两眼发呆,不知所措。
“报!郝可权部先从府衙院墙翻入,后从大门冲入,卫队抵挡不住呀!”
吕顺连滚带爬地报告。
志锐猛然得了羊角疯似的,全身痉挛,抽风不住,白眼痴痴,毫无光彩。
吕顺岂敢怠慢,和一亲兵挟起志锐从后门逃走。
守路口的热扎克上前拦截,志锐向北逃走。却被热麻扎截住,改向东逃。
又叫舒敏堵死;在众侍卫帮衬下,志锐终于踩上人梯,翻墙潜入东街乌协领衙门内。
巴图尔、热麻扎跟踪追击。
冯特民攻取北库受阻,遭到新满营正蓝旗协领蒙库泰部的顽强抵抗。延子松飞马搬来徐三泰支援,结果,也不能得手,以至双方僵持不下。志锐调兵进城的特使飞马奔往绥定城。
冯大树焦灼不安地说:
“冯会长,若再拖延下去,情况将十分危险,有一招不赢全盘皆输的可能。若是让绿营防军和锡伯、索伦营赶到,那就势必重蹈迪化起义寡不敌众的覆辙。怎么办?快拿主意吧!”
危急关头,冯特民当即召开阵前会议。
杨缵绪若有所思若有所虑地说:
“为了减少我民军伤亡,迅速取得全城胜利,为今之计,有一条捷径不妨一试。不知可否?”
“快说吧,杨协统。”李辅黄不容迟疑地催促。
“这也是万不得已,怕是下策。”杨缵绪有所顾忌地先做出解释。
“管它下策上策,先克难关再说,是不是?冯会长。”冯大树急惶惶地敦促。
冯特民焦急他说:
“杨协统,为了中华民国,为了伊犁起义成功,只要能克难关,就值得。”
“这蒙库泰同广福都是蒙古人,又是广福的老部下。我想他定会听广福的话。另外,志锐接任时,神骄气傲,追究财务账目不放,致使广福无法离任去杭州就职,恼怒非常。咱若能答应成功后,让他做都督,那么,请他出山做蒙库泰工作,或许有盼头。”杨缵绪具体分析了可被利用的因素。
“这一一这不重演武昌起义扶黎元洪那个大草包故事吗?”冯特民心里直犯嘀咕,沉吟难决。
李辅黄则感喟不已:
“杨协统,那你不做新伊大都督啦?”
“咳,杨某人压根儿没往那处想。”
“可大家都在这么想呀。”冯大树道。
“即便大家有意这么抬举杨某人,为了胜利大局,在下做出牺牲,也是值得的。”
冯特民思虑再三,重重地说:
“好吧,杨协统,就依你说,烦请你去面见前伊犁将军广福,请他迅速解决这道难题。请他做都督。”
杨缵绪飞马而去。
广福偕杨缵绪飞马并至。
广福身着将军服,牵马畅行无阻地进入新满营正蓝旗协领蒙库泰的营地。
志锐特使已率绥定三支马队匆匆上路赶来。
片刻工夫,广福携蒙库泰走出阵地,抵抗立即停止,缴了武器,并交出北库。至此,惠远城已为革命军全部占领。
与此同时,郝可权同巴图尔终于从乌协领衙门东夹道内搜出将军志锐,还有其作恶多端的爪牙吕顺。
迪化巡抚署衙大堂下,被皂役推上一人,浑身血迹,虽脚锁手铐,却横眉冷对,透射出一腔不屈不挠的浩然正气。
袁大化高倨宝座,听到锁镣声,瞥了一眼堂下踉跄而至的服刑人,蔑视有余,得意而淡然一笑,不无挖苦地说:“刘教官,噢,刘大元帅,直谏一别,忽悠六旬,本巡抚原以为你远走高飞,或另攀高枝而就,没承想,你竟在本座地盘上大显身手。哎呀呀,都怪本座有眼不识金镶玉,若早知你有如此大闹天宫的本领,早拔你要职显位,何至于有今日!你我今夜在这样的场合相见,大可不必。可谁又能料到呢?”他把身板挺了挺说:“事情已闹到这等僵死的地步,我也不好法外施恩,国法难容哪!不过,你是名流陶老先生保荐的俊才嘛,我不得不网开一面,不得不忠告你几句。”
袁大化把膀子松动了下,又训斥说:
“你这个湖南蛮,看貌相,不就普普通通一个宁乡人嘛,仗着去东瀛那边喝了几年洋墨水,就尿到天上去啦!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高材生多得是。哪个像你这般张狂,简直弼马温一样嘛。请你来,是给你一口饭吃,你倒异想天开,无法无天,居然想要推翻我!?不烦你招认,我也能断定,你肯定是孙大炮的人。”他扭动了下身躯,提高声气说:“我正告你,别看他孙大炮登上了南京临时大总统的宝座,我袁某人还真不愿理什。等着瞧好吧,过不了几天,他就会从高处摔下来,比李自成摔得还惨!你呢,本巡抚不奢望你还能为朝廷做些什么,以期将功折罪。只要你如实交代出逃往伊犁的有哪些人?只要你公开承认追随孙大炮是中了邪,入了魔,从此不再与朝廷作对,本巡抚就代朝廷免你一死。咋样?你考虑考虑,划不划算?本巡抚的胸怀够宽广的吧,十艘船也容得下了吧!嗯。”
刘先俊无意中从袁大化口里得知孙中山先生就职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特大喜讯,令行至将死的他格外振奋,精神为之一爽,目光为之一亮,顿时充盈一种满足感和幸福感。他庆幸临死前能知道这一条消息,他死而无憾。如此精神状态下的他,登时容光焕发,全然是一副枯木逢春的容颜。
袁大化的诱导和期待换来了判若两人的意外效果。
袁大化登时产生了种种错觉:
刘先俊回心转意了?
刘先俊渴望求生了?
刘先俊愿意替他说教了,愿意为他效劳、愿意跟乱党彻底决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