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一个男人是贞洁,而嫁了许许多多个男人就是……”林荳荳又扬起眉毛胜利般地笑了,“以前做裸模的都是半公开甚至不公开状态,我们需要在一个狭小神秘的范围内保持我们的神圣感!你的身体美,在聚光灯下,在画布上,她才是美的,并不是你赤身裸体做什么都美,而你一丝不挂到处招摇,那是对艺术的亵渎,不是我不懂艺术,而是你的艺术走入了歧途!
“而且,我还听说了,你要赤裸着身体跟一百名记者共度一天?我真不知道你的鼻子两边长的是什么?你的衣服都脱到了大庭广众之下、脱到了街上?你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人人对你这种艺术仿而效之,那天下就大乱了,人人都不用穿衣服而上街了!我们直接退化到原始社会!……”
叶晓晓哑口无言,顿时矮下去,她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树叶,在风中抖了一下,然后跌坐在地上。她无力地看着林荳荳趾高气扬地扬长而去。
十二
这一晚上,叶晓晓不能安睡,幸好第二天是非专业课,那个讲西方美术简史的教授是个可爱的老头儿,从不点名,叶晓晓一觉睡到下午,又是陈小北的电话把她从昏睡中叫醒。
“还在睡呢!”陈小北听到叶晓晓找不着东南西北的声音,就知道她还没起来,“美女就是命好啊,自己还在做美梦,就有我等小人替你南征北战打江山啊!”叶晓晓连忙笑着解释,他又接着说,“告诉你件高兴的事:那个伟大的策划已经报上去了,正等着审批呢!”
“啊?这么快?”叶晓晓在电话那头一惊,终于醒了。
“怎么了?你还不乐意啊?”陈小北听出电话那头叶晓晓的不情愿。
“没、没,只是……这次玩得太大了……电视台是传统媒体,比较保守,对我肯定是持批评态度的……”
“你管它什么态度呢!只要有节目上不就行了!有节目上才有收入!”叶晓晓还想要开口说什么,但脑袋还没醒过来,大脑正是一片黑洞般的迷糊,她刚张了张缺水的嘴,陈小北又接着往下说,“再说了,娱乐圈是什么?娱乐圈就是见利忘义的圈子!明星是什么?明星就是焦点!不管是香还是臭,只要有人记得就行!你再好,人们忘记了你,你就失去了商业价值!就像那个某某某,装疯卖傻地非要上某某节目,还有那某某某,他有啥啊?他就是个屁!却越骂越红,现在代言费都是七位数字了!有人念叨就行!哪怕是泼粪,也比你好端端让人遗忘了好!”
叶晓晓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听着陈小北在耳朵边呼呼地轰炸着。
“你管他是批评还是赞美呢?!这关咱屁事啊?多少人绞尽脑汁想编出点故事出来呢!咱们这多好的机会啊!……只要有人关注,咱就有戏!……
“记住啊,这是一个让大众真正认识你的机会,一定要利用好!要表现出你高雅、淡定、知性的一面来……你管它别人说什么?重要的是抢占市场,打出知名度!什么叫知名度?不是知好度,是知名度!这次上节目,标志着你——叶晓晓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啊!紧接着,广告、代言、电视剧、电影……都来了……”
叶晓晓呆呆地听着,真的能够一炮而红吗?她想象着聚光灯的追随,想象着记者们的追捧,想象着粉丝们的尖叫……天花板上突然跳出林荳荳和涂当错愕的表情,立即让她感到扬眉吐气,她一定要闯出一番天地来,让他们刮目相看,悔不当初!
“一切都在我的运筹之中,晚上,我请电视台的几个领导和制片吃饭,——我买单,你过来陪一下他们。”陈小北说到了重点,但叶晓晓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老汉口大饭店,六点,别忘了啊……”陈小北又强调了一次。
“啊?”叶晓晓这才回过神来,“有哪些人啊?”
陈小北说了一次,又笑着补充道:“怎么了?就是几个朋友!——来不来随你啊,我可不强迫的!”
“来,来,来,当然来。”叶晓晓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马上堆笑着回答。
挂了电话,叶晓晓看手机才知道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她懒洋洋地爬起来就开始洗漱化妆,正准备出门,夏天的电话来了。他告诉她,奶奶已经醒过来了,可以吃点儿稀饭了,叶晓晓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换鞋出门。
“你要去哪里啊?”叶晓晓带门的声音大了点,夏天听见了,便问。
“出去吃饭,说是电视台的几个什么人吧。”
叶晓晓挂了电话,在校门口叫了辆面的,直奔汉口。
十三
老汉口大饭店,就坐落在江汉路步行街上,古典的欧式建筑,穿着得体的老式门童给每一位客人敬礼,轻言细语,真正把每一位客人当小姐夫人伺候。
叶晓晓从没享受过的尊贵。可惜她今天是来陪客的。
酒桌上的男人,喝的是酒、吹的是牛、谈的是生意,但眼光,总会落到女人身上,没有女人,他们就缺少兴奋剂,酒淡了、菜咸了。尽管女人仅仅是女人,就像大菜盘子边上的花边,那不是重点,但没有花边,就显现不出菜的档次、体现不出大师傅的刀工和手艺。今天叶晓晓扮演的就是这个花边,这一点,她非常明白。
六点已过,饭局已经开始了,一桌人觥筹交错,没有等她,却把她安排在2号位置上,她很自觉地坐过去,很客气很礼貌很诚恳地跟1号人物道歉,抱怨天气、抱怨塞车让她来晚了。一桌人哄笑着要罚她酒,她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
你干嘛呢?敬酒啊!叶晓晓刚喝了口水,陈小北就向她挤眼努嘴。她只好袅袅婷婷站起来,端起酒杯,向众贵人一一敬酒。
几杯红酒下肚,一天没进粒米的叶晓晓已经不知东南西北了,头沉得快要撑不住,眼前人影恍恍惚惚地晃来晃去。可看看酒桌上的所有人,个个都精神抖擞,看来这一圈只是个热身。
又被拉拉扯扯地干了几杯。叶晓晓突然觉得,酒客们看自己的目光直露了,在他们的这种注视下,自己好像被剥去了衣服,他们正上上下下地把玩着自己。酒劲噌的一下就窜上来了,叶晓晓捂着嘴跑了出去。
她在洗手间吐了个够,旁边面盆前也有个女人在呕吐。那女人已经吐完了,她一边洗手,一边用水浇着池子里的呕吐物,刚冲干净,手机就响起来了,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接了,还直说:没事儿!没事儿!我马上就来!说着,用冷水抹了抹头发,就打起精神出了洗手间。
叶晓晓看得目瞪口呆,难道在职场,女人就非得这样吗?她可不想这样,打定主意后,她布了个局。
稍作休息,叶晓晓回到了酒桌上,两分钟后,她的电话响起来了,她爸爸给她来电话了,他生病了,要她送他去医院。叶晓晓站起来准备走,某处长却挡住了她:
“你爸爸生病了,你去有什么用?我让司机开车过去,送他去医院就是了!”
这有点不是那么回事了,叶晓晓觉察到不对劲,沉着脸坐了下去。从现在开始,没有必要跟这群乱了性的男人讲什么情面。叶晓晓在心里打定主意。
“叶小姐,我们也是摄影爱好者,我们也喜欢拍美女,我们也想给你拍几张照片……”说着,他把手一伸,旁边的那人把提包拉开,从里面拿出一部摄相机来。
叶晓晓惊得本能地抱住前胸。她这才注意到,已经有几个不苟言笑的客人在她去洗手间的时候告辞走了。这时手机又响起来了,叶晓晓刚要接,被人一把打掉了。
“你想干什么?”叶晓晓大声呵斥。
“我们也想艺术艺术……”说着,那人已经慢慢挪到她面前,直直地伸手过来,仿佛想解她衣服上的扣子。叶晓晓大叫一声打掉他的手,转身靠墙站着、护着前胸,她拿眼睛寻找着陈小北,可一眨眼间陈小北也不见了踪影。
叶晓晓这才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但她是聪明的。她倒退了几步,强作镇定,笑着说:
“不是不陪你们,只是,我爸爸生病了嘛,改天陪,行不行?一定把各位陪好。”
“我们都是‘人精’,会被你的这点小把戏骗了?”说着,有人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叶晓晓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叶晓晓拼命挣扎,闭着眼又踢又打,怎奈丝毫挣脱不了。那人按着她的头,自己两片油腻腻的肥嘴唇撅得老高,凑上去要吻她的嘴巴。叶晓晓拼命挣扎着把头向后仰,一边拿双手使劲打着他的头。那人眼看自己不能得逞,腾出右手,一把抓住叶晓晓前胸的扣子,用力撕了下去……
叶晓晓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包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夏天带着保安冲了进来,他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地在桌椅间找到了衣衫不整的叶晓晓,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扑在夏天怀里恸哭。包房里的几个衣冠禽兽一哄而散,保安问要不要报警,叶晓晓无力地摆了摆手。她哭得忘情,夏天一颗心似乱箭穿过,他恨不得长出一百双眼睛来看看叶晓晓到底伤着哪里了、长出一千张嘴巴来安慰她,可他抱着她,焦急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晓晓大哭着,头抵在夏天胸前,夏天只觉得心里又痛又痒,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叶晓晓贴着他的地方,滚烫得难以形容,他用力地想把跪坐在地上的晓晓拉起来,但她如花委地,整个人都扑在他怀里。夏天僵硬地站着,一双手直直地垂着不知该往哪里安放。保安觉察出了夏天的异常,他把自己的制服脱了让叶晓晓披上,然后领着他们往外走。
走到楼梯口,人声嘈杂起来,叶晓晓好像突然被惊醒了,她推开夏天,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她坐在马桶盖上,双手抱膝,一边抽烟一边默默地流泪。
好笑的是陈小北竟然打来电话,问她安全到家了没有,说看见她去了洗手间就以为她走了……叶晓晓淡淡地听他说完,就挂了。如果今天在洗手间的电话不是打给夏天,而是打给涂当的,她可能就成了陈小北请客的一道餐后甜点。思来想去,什么都难免流俗,本来以为自己真是匹千里马,以为陈小北是个真伯乐,以为他真是赏识她的才干,却没想到故事竟是这样的肮脏,好笑的是自己常常暗暗发誓,等将来出名了,一定好好报答他,哪里知道,陈小北竟然这样的等不及。
一支烟燃尽了,叶晓晓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弹掉了烟头上聚集的一长串烟灰,站起来,翻开马桶盖,将烟蒂扔了进去,然后放水、冲掉。她看着烟头旋转着、旋转着,最后消失在一个无底的黑洞里。
眼泪并没有流尽,但是这一刻,她要好好地走出门去,这里离家太近了,太阳底下有街坊四邻的好多双眼睛。
十四
叶晓晓给夏天打了个电话,请他去外面叫辆的士,等在饭店门口——这个点,武汉的的士并不好打。夏天叫好了车,叶晓晓戴着墨镜出门了,的士直接开到了藏龙岛叶晓晓租住的小屋。临下车了,叶晓晓摸了摸钱包,里面只有几张十块的,不够付车费,幸好夏天抢着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