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沉的,浓重的黑云盘绕在远处的山顶上。潮湿闷热的空气和低气压让肥胖的芬妮喘不过气来,她开着那辆宽敞的GL厢型车,在西贡公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出了西贡镇,她发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也不紧不慢跟在后边。一开始,她并不在意,只是奇怪这辆车为什么不超过去,因为自己开得实在很慢。她加大油门,但那辆车立刻紧跟上来,紧咬着不放。芬妮又把速度放慢,那辆车也跟着放慢速度,还是跟在后边。开到彩虹村拐弯处,芬妮一个急转弯,加大油门飞速朝东开去。远远的,后视镜里,那辆车又出现在身后。芬妮放慢车速,让那辆车跟上来,想看看开车的是什么人。
啊,芬妮的心吓得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后视镜里,坐在越野车驾驶座上的人,戴着墨镜,大热天穿着修路工人穿的那种黄色橡胶雨衣,脸上戴着口罩。头上戴着一顶皮质的澳洲牛仔帽。
芬妮加大油门,她不管车速限制,飞一样开着。她不再关注后视镜,穿过东区海底隧道,迅速拐上英皇道,再进入清风街,拐进兴发街停车场。几个印度尼西亚籍女佣正要穿过停车场,进入维多利亚公园,芬妮有主意了。她从手提袋里拿出那件做礼拜的长袍穿上,再戴上妇女的套头纱巾,迅速爬出车门,紧走几步,去追那几名妇女。
这时,那辆黑色越野车也风驰电掣开进停车场,猛地在厢型车后停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刹车声,然后又开动,驶向上一层停车场。
乔老爷开着自己的2000年奔驰180公务车,李桥开着艾琳那辆淡蓝色BMWZ4双座敞篷跑车,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总督山庄,冲上西贡公路朝西飞驰而去。两辆车在彩虹村分开,乔老爷继续向西,直奔尖沙咀,李桥转东,准备取道东区海底隧道,去香港岛。
手机发出收到短信的铃声,李桥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救我。维园教堂芬妮。”
李桥立刻给乔老爷打电话,乔老爷的电话在通话中。李桥只好继续往前开,他对香港不熟,一边走一边看路牌。穿过东区海底隧道,拐上英皇道,到了北角市区。李桥没时间走冤枉路,立刻停在路边,拿着地图,向路人问清楚维园怎么走,停车场在什么位置,才又开车上路。
紧跟着几声闷雷,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了,李桥升起车篷。等找到兴发街的停车场,瓢泼大雨开始猛烈地拍打车顶。李桥进入停车场,慢慢开着,一边寻找车位,一边寻找芬妮那辆GL厢型车。在第二层李桥找到芬妮的GL厢型车,在第三层他看见一辆似乎见过的黑色越野车,好像是罗南的车,星期二那天早上,他曾在罗南的村屋车库里检查过这辆车,记下了H555这个车号。
李桥找到车位,停好车,又到黑色越野车边检查了一次,没错,这是那辆车。李桥不明白,罗南怎么敢回家取车,现在全香港的警察都在找他。
李桥打着艾琳车里的一把小花伞,走进维多利亚公园,他拨打芬妮的电话,没有人接听。由于下雨,公园里几乎没有游人,平时周末聚集在这儿的菲佣们也都散去。李桥在铺着卵石的小路上缓缓地走着,茫然地看着空寂的公园。他看到模型船水池那边有个凉亭,里边传来笑声,就赶紧走过去。十多个年轻的菲律宾女孩把被单铺在地上,席地而坐,吃着各自带来的食物,交谈着,大声笑着,松弛一个星期劳作产生的紧张和疲劳。
“麻烦问一下,在哪儿可以找到芬妮?”李桥礼貌地问道。“芬妮?哪个芬妮?我们有几十个芬妮呢。”一个女孩说。“身材高大,很胖,有五十岁了。”“你是说姥姥?”“对,菲律宾姥姥。”“她的名字是芬妮啊,从来没听说过,我们都叫她姥姥。今天下雨,我们没有见过她。”“在什么地方做礼拜,教堂在什么地方?”“哪有教堂,平时我们都在露天做礼拜,下雨了,那边音乐厅有帆布篷顶,
很多人聚在那儿,你到那边看看,姥姥可能在那儿呢。”还没有走到露天音乐厅,远远就听见在帆布篷顶下避雨的菲佣们在唱歌。李桥走过去,四下寻找,人群中没有芬妮。
没人注意他的到来。身材短小,肤色黝黑的女孩子们坐得满地都是,正开心地唱着菲律宾民歌《种稻歌》,只是自嘲地把原来歌词第一句“种稻种稻不简单”改成:
菲佣菲佣不简单,
每天从早干到晚,
不能坐也不能站,
不得休息腿发酸……唉。
唱完一曲,女孩子们就大笑不止。等她们笑累了,李桥问道:“有谁可以告诉我,姥姥在哪儿?”大家都安静了,没有人回答李桥的话,好像不懂李桥的英语。李桥又说了一遍:
“有谁可以告诉我,姥姥在哪儿?我是她的朋友,她刚才给我发短信,让我到教堂来找她。”
“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证明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菲律宾女人走过来说道。
“我是李桥。”他拿出驾驶执照给那女人看。那女人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拿出一张名片和李桥的驾照对照了一下说:
“姥姥走了,她说你会来,还留下一张你的名片和一条项链让我给你。”李桥看看那张名片,是自己留给芬妮的,那条项链他看不出什么奥秘,一条简单的金项链,上边挂着一个心形小盒子。李桥翻过那张名片,背后潦草的写着几个字:从珍妮特梳妆台抽屉里找到的。
“姥姥的车还在停车场,她去哪儿了?”李桥问。
“她搭有轨电车去皇后像广场了,最后还要去尖沙咀天星码头。她们走了有30分钟了。”
“没有其他人跟她一起吗?比方说一位先生。”
“我们这儿没有男士,她是和一群姐妹一起走的。”
李桥问清楚有轨电车站在哪儿,就离开维多利亚公园。到停车场取车时,看见芬妮的车和罗南的车还停在那儿。
李桥开车拐上高士威道,看见一辆浅红色的电车缓缓地停在维多利亚公园正门前,车身上贴着的“出前一丁”方便面广告,在雨水冲刷下显得更加鲜艳斑斓。电车只停了半分钟,就响着叮叮的铃声开走了。李桥朝马路对面看了看,对面是中央图书馆。
“芬妮从露天音乐厅走到维多利亚公园门口的电车站,需要十分钟,再等五分钟车,她们现在应该还在电车上。假定追踪她的人就是罗南,他没有去取车,也一定从这儿上了电车,或者搭出租车。”李桥想了想,把车开上高士威道,沿着电车轨道追下去。
过了高士威道是怡和街。怡和街只有三百米长,是有名的金饰珠宝街,路两旁的铺面租金是全世界第二贵的,仅排在纽约第五大道之后,这儿一年到头总是熙熙攘攘的。现在虽然下雨,仍然非常拥挤,除了各种车辆,还有几百人举着横幅冒雨游行。李桥打开车窗,见那横幅上的字居然是抗议道尔顿公司发行的白金债券误导投资者,骗人破产。李桥只能跟在一长串车和几百人的游行队伍后慢慢往前蹭,他本来准备十分钟之内赶到立法会大楼一站,在那儿等着芬妮的电车,看来希望泡汤了。
过了怡和街是轩尼诗道,之后往南一拐上了庄士敦道。这条道以宣统皇帝的老师庄士敦的名字命名,这儿也是堵车堵得一塌糊涂,那些抗议的人一路走下去,不但没有散去,似乎人更多了,他们和李桥去同一个地方,要到立法会大楼去递交请愿信,游行民众举的横幅上写着,抗议政府监管不力,通过S法案图利道尔顿公司,要求撤销这项法案。
到了金钟道,雨已经完全停了,但马路上更拥挤了。雨一停,不知从哪儿一下冒出许多逛街的人,他们和游行的人挤在一起,好几辆电车和巴士都被人群隔离在马路中央,李桥的车离那些巴士还有几十米距离就完全不能向前行进了。
乔老爷的车刚开到尖沙咀梳士巴利道,就接到道尔顿转来绑架者的短信:“30分钟后到尖沙咀码头交纳赎金。”
“添乱。”乔老爷愤愤不平地骂道,他立刻转上九龙公园径,在两姐妹酒店停车场停了车,到酒店保安室的保险箱,拿出装着一千万港币赎金的背包,徒步去尖沙咀天星码头,等待绑架者进一步指示。
乔老爷调动几十名便衣警察,混在巴士中心排队等巴士的乘客里,还有海边天桥上的游客里,自己则在尖沙咀码头一带来回溜达。今天是星期天,成千的菲佣在钟楼广场和海边天桥下聚会。她们占据了所有的空地,各自围坐成不同的群体,共享各自带来的食物。游客也不时在她们间穿过,似乎把她们当作尖沙咀的一道风景线。乔老爷也在不同的菲佣堆里穿来穿去,寻找芬妮肥大的身影。他一边紧握着手提电话,等绑匪的进一步指示,一边找芬妮,希望不再发生血案。
他给李桥打电话,但李桥说被困在车阵里出不来。
李桥车到德辅道,人更拥挤了,警察架起铁马,试图疏导游行队伍靠马路一边走到立法会门口,但游客和抗议的人混在一起完全失去控制。人多警察少,从德辅道去立法会之间乱成一团。
“乔老爷,你那儿情况怎么样,我还在车阵里出不来。”李桥致电乔老爷。“绑匪的指示又来了。让我们带着钱在尖沙咀码头等候交款。我已经带着钱在这儿等着呢,你要尽快过来。”“小心,这是绑匪的又一个圈套,芬妮正往那边走呢,你要想法控制局面。”“我的人已经布满所有人群聚集的地点,我自己就坐在一群菲佣的边上,
听着菲佣唱歌,等着芬妮走过来。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杀这个胖老太太,我是指你说的那个设计师,谁是设计师呢?”乔老爷在电话里说。“你先听我说,芬妮刚才给我发短信,她向我求救,有人在追杀她。”“她看到是什么人了吗,她怎么知道有人要杀她?”“无法得知,她给我发的短信,电话不通。但我在维多利亚公园停车场看见罗南的汽车。”“你不会看错吧,罗南跑的时候没有开车,两辆车都停在村屋的车库里。”“是停在村屋的那辆黑色越野车,我检查了那辆车。”“芬妮真会来尖沙咀吗?”“维园的菲佣说芬妮最后一站是尖沙咀码头的海边公园。你接到的交纳赎金地点也是尖沙咀码头,这不是巧合。”
“事态严重,我还得调集一些人手。你最好把芬妮拦在皇后像广场,不要过来。”前边的车又往前开了几米,李桥也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