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尔顿在家待了一整天,对他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妻子被绑架了,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在家里等待,但他可以打电话。他给东京分公司、纽约分公司、伦敦分公司打了电话,似乎每个地方都是金融海啸的中心。他给杨媚打了电话,让杨媚立刻到总督山庄来见他。杨媚正在召集香港总部各分公司、各部室负责人的例会。
“杨媚把公司里的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出色的女人!能干,漂亮。如果珍妮特回不来,她倒是个好帮手。”想到这儿,道尔顿有点烦躁,走出小书房,路过大客厅时厌烦地扫了一眼坐在监听器边的警察,快步出了门。
前门外是一个200平米的大平台,平台连接着门两边的游廊。平台上散放着一些藤沙发,几把藤摇椅,道尔顿疲倦地在一把摇椅上躺下来,轻轻地摇着,他很累,觉得老了。平台面对花园,两个从附近村子里雇来的农妇,正在修剪玫瑰。五点多钟,杨媚的黑色奔驰车终于在车道上出现了。从杨媚跨出车门,到她在平台侧面的台阶走上来,道尔顿一直注视着她:月白色绣花旗袍,胸前菱形的开口,娇小的脚穿在12厘米高的白色的高跟鞋里,轻摆着臀部踏上木质的台阶。
她好像有什么变化,是什么呢?道尔顿想。
“总裁,让你久等了,今天实在太忙了。”杨媚坐在道尔顿旁的藤椅上。
“辛苦你了,马克来了吗?”道尔顿问。
“已经住进酒店了。”杨媚微微笑了一下。
“哪家酒店?”道尔顿问道。
“两姐妹酒店。”杨媚说。
“见着马克了吗?”道尔顿说。
“我已经详细解释了你的指示,告诉他抛掉所有的越南股票,等越南的股市降到500点,再大量买进。我已经调拨五亿美元放在越南分公司的账户上。”杨媚说。
“在越南发行高息债券的事说了吗?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公司的战略转移。如若成功,公司将顺利渡过金融危机。”道尔顿问。
“我知道,但债券事务太复杂,马克年轻,等夫人的事结束了,我想去越南待一阵子,帮助马克处理债券事务。”杨媚说。
“马克就不要来这儿了,这儿到处是警察。告诉他,不要在香港游荡,一两天我到公司和他见一次面,把所有的计划都弄清楚,就赶紧回越南,已经是大人了,要自己在越南打出一个天下来。”道尔顿说。
“你没休息好?脸色苍白。”杨媚关切地问。
“我很好,这件事让我心烦,弄得我坐立不安,我不能工作。走,到屋子里去坐坐。”道尔顿挽着杨媚的胳膊进了屋。
“李桥先生呢,他们都在吗?”杨媚问。
“他不在,只有两个警察在大客厅里守着那些电子设备。”道尔顿带杨媚进了图书室。杨媚把白色的女用小手袋扔在一个放计算机的桌上,环顾紧贴四壁的书架说:
“你的书真多。”
“主要是珍妮特读,我有好多年不读书了,现在这些书也没有人读了。”道尔顿似乎有些伤感。
“有消息吗?”杨媚问。
“没有,你去安排一下,准备一千万元现金,安排一下提款的细节。”道尔顿用充满倦意的目光看着杨媚说。
“我会安排好的,放心。”
“我心里很烦,不知道该对谁说,你知道,在这个屋子里,每个人之间好像都有隔膜。不知为什么,当我感到孤独的时候,经常会冒出想和你谈谈的念头,我是说在珍妮特没有被绑架之前也是这样的。”道尔顿结结巴巴地对自己的漂亮助手说。
“那是因为我是你的私人秘书,我有责任和义务听你想对我说的任何话,并能保守秘密。”
“不是,有时候我想,如果没有你,公司的情况不知会怎样,你太重要了,无论对公司还是对我自己。”
“你太夸奖我了,我做的任何事都是秉承你的旨意,我是你忠实的助手,老板。”
“珍妮特被绑架了,无论花多少钱我都会救她出来,因为她是我太太,但你知道,她对不起我,她不配我对她的关心,她严重地伤害了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解雇罗南吗?他们是情人。”
“老板,眼下这种情况,和你的女秘书谈夫人的私情好像不大合适。我走了,我去安排提款的事,多保重。”杨媚用迷人的目光在道尔顿脸上停留了十几秒钟,转身离去了。
道尔顿把杨媚送出门,黑色奔驰车刚消失在大门口,艾琳那辆淡蓝色BMWZ4双座敞篷跑车就风驰电掣地冲进大门,在平台下的车道上猛地停下来。
“爸,你好吗,有什么消息?”艾琳下车后走上平台,拍了拍道尔顿放在藤沙发扶手上的手。
“还是那样。你去哪儿了,今天连爸都在家,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道尔顿很少注意艾琳,此时他突然发现艾琳已经长大,长成一个女人了。
“待在家里很郁闷,开车出去转了一圈。对不起,你不高兴我出去,我就陪着你,如果你希望。”艾琳说。
“艾琳,我真不太懂你,猜你一定又去那个什么音乐俱乐部了。我总觉得那是个不太高雅的地方。为什么不去上学呢。你喜欢音乐,你可以去伦敦、巴黎、维也纳、纽约,世界上任何一所你喜欢的大学。我不喜欢你成天逛来逛去,或参加什么小乐队,在乌七八糟的夜总会里演奏一些低俗疯狂的乐曲。每当你在房间里弹着吉他跳来跳去时,我的心跳得我恨不得从卧室阳台上跳下去。真的,艾琳,爸爸对你关注太少了,这是我的错。”道尔顿说。
“别这么说,爸爸。谁都没有错,每个人都应按照自己的方式和希望去生活,如果他能那样活的话,那是他的福气,没准儿我还应该感谢你呢。如果你逼着我天天去读书或到公司上班,我会闷死的。我的那些朋友就是靠那些疯狂的演奏和语无伦次的歌词,在酒店的酒吧和夜总会里挣生活费的。人们喜欢我们的演奏,我们也喜欢那样过日子。这是生活,没有什么高雅和低俗之分,只要你喜欢。就好像你醉心于把虚拟的金融产品,通过网络在这个世界上倒来倒去,从那些无辜的傻瓜手中套取巨额利润一样,有的人却喜欢打家劫舍,绑架别人的太太,那都是生活,不同的人判定高雅和低俗的标准不同罢了。我爷爷来香港时不就是个拉洋车的吗?他拉洋车时就是低俗,是下九流,而你把洋车做成模型,摆在办公室的饰物架上就是高雅吗?爸,别为你的艾琳担心,她会照顾好自己的,凭一把吉他,她就能养活自己。”艾琳在道尔顿左腮上亲了一下,就一阵风似的冲进门去了。
道尔顿无奈地眼睁睁看着女儿离他而去。
“也许她是对的。”道尔顿想。
道尔顿缓缓在摇椅上摇着。大门那儿又进来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从车上下来那个叫李桥的专家,或者说是警方强加给他的那个私家侦探李桥。他不明白警方为什么允许这个不三不四的人参与办案,更不明白珍妮特从哪儿找来这种专家。哎,这可能也是一种生活。道尔顿想。
“哈罗,道尔顿先生,一切都好吧。我猜你还没有什么新消息,也一定为那该死的绑架者准备好那一千万元了。”李桥一出车门,就向道尔顿招呼道。
“钱我已经安排了,但真的还没有什么消息。你发现什么了吗?你跑了一整天。”道尔顿满怀希望地说。
“发现了一点,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我得花一点时间把它们理顺,就像我找到一百块拼图的碎片,但还没有为每个碎片找到合适的位置。我还得找,还得和人谈话。”李桥说。
“乔探长呢,为什么没来?”道尔顿问。
“他像一只老狗,正对一些可疑的东西闻来闻去。”李桥说。
“要快,我求你们了,可怜的珍妮特不知在哪儿受罪呢,可能随时有生命危险。”道尔顿说。
“一般情况下,没有付钱之前,夫人是不会有危险的,付钱之后就难说了。在所有罪案中,绑架案的难度最大,对罪犯和警察都是一种挑战。对罪犯来说,犯罪的目的是赎金,但在收取赎金时不被警察发觉是十分困难的。现代科学太发达了,卫星照相机可以从月球把地球上人的胡子都一根根拍摄得清清楚楚,绑架者只要去拿钱,他就会被发现,即使通过网络付款,也很难不留下痕迹。对警察来说,付了钱以后,人质成了绑架者犯罪的证人,人质立即处于真正的危险之中了,所以我们最好在付钱之前找到夫人。能喝点什么吗,能不能来点冰啤酒或加冰的威士忌什么的。”李桥说。
道尔顿拿起身边的一个小铜铃摇了几下,一个女仆推出一辆装着各种酒和饮料的小车,李桥要了一杯冰啤酒。
“先生,我想和你谈谈。”李桥喝完一杯啤酒说。
“谈话,跟我谈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是谁绑架了珍妮特。能说的都说了,真的。我从来就不喜欢警察,不管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可是,现在我得和警察住在一起,由着他们给这个世界添乱。”道尔顿说。
“给这个世界添乱的是绑架你妻子的人,我们是在帮助你。”李桥生气地说。
“对不起,别对我的话认真,我的情绪不好,被困在这儿,什么也干不成,现在正发生金融海啸呢。”道尔顿说。
“我能理解。对不起,我还想了解一些关于你妻子的事。她有什么亲属,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她的亲属中有没有可疑的人。”李桥说。
“我怀疑的人早就告诉你了。珍妮特是英国人,父母双亡,就算她有什么亲戚,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从来就没问过她。至于我怎样认识她的,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早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是珍妮特被绑架了,就是她的父母活着又能帮上什么忙?”道尔顿烦躁地说。
“我理解,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必须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摸索,我们没有一点线索,任何一点关于夫人的小事都可能成为解开这个迷的钥匙。”李桥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说一点轻松点的事好吗?”道尔顿给自己调了一杯杜松子酒。
“好,谈谈杨媚小姐好吗。真是个可人的姑娘,今天我把她吓坏了。我作了谁可能绑架夫人的各种假设,把杨媚小姐的脸都吓白了。漂亮的姑娘,我去过许多次越南,从没见过这样又漂亮又能干的越南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冷静地让公司正常地运转。”李桥转了话题。
“杨媚当然非常能干。她生在香港,完全是华人血统。八年前我在众多的求职者中发现了她,放在这个岗位上,直到现在。我在越南有大量投资,她对我非常重要。”道尔顿说。
“谁在管理你的越南公司?我记得你儿子马克在越南。”李桥说。
“是马克在管理,杨媚经常会给他有用的忠告。”道尔顿说。
“马克回香港了?”李桥问。
“你怎么知道?”道尔顿吃惊地问。
“我们正好住在同一家酒店。再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会回来的。”李桥说。
“他是因为公司业务回来的,家里太乱,所以住在酒店。你就放过他吧,他什么也不知道。”道尔顿说。
“你妻子参与越南公司管理吧?她是市场开发部总裁,我就是她雇用的。”李桥问。
“整体说,她对公司的事不十分感兴趣,宁可当一个好的家庭主妇,在市场开发部也是挂名,主要帮我做一些上层公关工作,有什么庆祝活动、社交集会,她会陪我出席的。公司的事她远不如杨媚知道得多,虽然她是经济学硕士,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好的管理人才。杨媚对她非常尊敬,她也非常喜欢杨媚。”道尔顿说。
“你太太好像是亚洲人,虽然长得有点洋人的样子,但完全是黑头发黄皮肤,她有没有亚裔亲戚住在香港?”李桥说。
“她祖上肯定有亚洲人血统,关于亲戚,她从未对我说起,我完全不知道,对不起。”道尔顿说。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是什么秘密,因为你们是上市公司。我只是好奇,也许是无知,你的公司生产什么,越南公司生产什么,他们是销售你们的产品呢还是也生产东西?”李桥问。
“我一时很难给你解释清楚。我的公司可以说什么都生产,因为我投资许多工厂、矿山、地产,在许多大企业握有控股权;但也可以说什么都不生产,因为这些股份是流动的,每天都有买进卖出。我的投资公司,就像银行一样,也发行债券。在越南,我投资汽车零件加工业、钢铁业、服装业、制鞋业和矿山等。”道尔顿说。
“噢,我明白了,大家都这样干。越南的劳动力便宜多了。”李桥说。
“你还是没明白,这和劳动力价格没有直接关系。”
“爸爸,那个侦探今天会来吗?”艾琳推门走了出来,看见道尔顿身边的李桥立刻闭住了嘴。
“你好吗,艾琳小姐,希望晚饭后能陪你在花园里散步。”李桥说。
“散步?你什么意思?”艾琳问。
“可以谈谈音乐什么的。我喜欢古典音乐,如德彪西、拉威尔,当然有时也听听爵士乐、乡村音乐什么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谈谈你们的现代流行乐派的音乐。”李桥说。
“真的?你真的不找我谈关于绑架案的事?我正想问问你,如果我出去一下,在这种时候是不是合适。我的意思是警方是不是不允许我晚上离开家。”艾琳问。
“你要去哪儿?在这种时候添乱。”道尔顿说。
“我们晚上在两姐妹酒店有个演出,我希望能去。昨天因为我的缺席,给乐队带来很大的不方便。”艾琳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道尔顿,道尔顿则用目光暗示李桥,希望李桥阻止艾琳。李桥像没有看见。
“你像空气一样自由。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不在意的话,我陪你去,亲眼看一看艾琳小姐是怎样在舞台上疯狂地跳跃,嘶哑地呼喊。我虽然不懂你们的表演,但一向很感兴趣,以至于有一次我看完美国来的大学生流行音乐乐队演奏,变得昏头昏脑,回到家里,把我的汽车从车库的门开进去,又从后墙破墙而出。”李桥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艾琳不相信地问。
“谁骗你,这一次音乐会让我损失了三千澳币才修复了我的老福特。”李桥笑着说。
“你调查得怎样了,还顺利吧?”艾琳因为可以去参加音乐会了,变得非常高兴。
“顺利?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每个人都不肯把真话全告诉我。比如艾琳小姐,你真的把知道的事全告诉我了吗?再比如两姐妹发廊的先生和女士,他们给我理了发,赚了我二百元钱,却告诉我从来没有见过珍妮特。还有好多事我想不通,如果我发现更多我想不通的事,再把这些想不通的事想通了,绑架案就解决了。我还要找你们谈话,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回头见,道尔顿先生。晚上见,艾琳小姐。”
“道尔顿先生一定有什么心事,除了老婆被绑架,他还在忧虑什么呢?”李桥站起,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