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的回答大为满意,遂将人揽抱入怀,“这还不算什么,接着才是九死一生。”
照样是取出金刚丝,丝线两端都有长约十寸的钉钩,楚萧离就是靠着这个攀岩走壁追了来。
眼下要把慕容紫带到岸上,废的力气可不止一点半点,再加上……
“没想到师傅把你打成了这样。”身后响起怀琰的声音,有惊讶,有叹息。
二人回首一看,他抱剑站在桅杆上,狂风暴雨无法撼动的稳固,脸色很是大义凛然。
楚萧离被他的严肃逗笑,“怀琰,你要和我打一场?”
怀琰捏着下巴沉吟,“你若是不带她走的话,我就不同你动手,可是不带她走,那你又来作甚?故而小师兄你一定会带他走,我也一定会和你动手,虽然我很怕你,但你已经被师傅打成了半残,所以我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自言自语的分析完,他抬起头看过去,拔剑,“小师兄,我们痛痛快快的比试一回吧!”
见他认真如斯,楚萧离将自己看看,“我都伤成了这个样子,哪里痛快得起来?你若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输了岂不更丢脸?”
慕容紫自知形势危机,这般情况下不该多想,可她还是觉着……万岁爷你这样和小小师弟说话,已经很丢脸了。
怀琰没被为难住,劈头直问,“那你是要打还是要逃?”
师兄的奸诈,天下人皆知。
楚萧离貌似为难的想了想,忽然,前一刻还在犯难的脸皮变出个笑脸,“怀琰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语,我改日再领教。”
话罢便从手中向外掷出一物,再用力一拉,便是带着慕容紫腾空而起,向着地势变低的岸边飞掠去!
怀琰大惊!
先他看两边都是高崖,就放松紧惕。
心想师兄除了将他打败别无二法,谁知转了一个大弯,右侧的地势低了不少,莫非师兄将一路的地图默记在心?
来不及多想,他动作快过思绪,将手里所持之物向楚萧离那方向蓄力一掷,离了手才哇哇大叫‘不好’!
他明明想追,却把师傅独独为他铸的宝贝给扔了?
眼看玄铁宝剑破风劈雨的向刚刚离地的那对人杀去,怀琰大喊,“师兄小心我的剑!!”
楚萧离将将回首,一道寒光自头顶掠过,断了系住他与慕容紫性命的金刚丝。
两人相望,皆是茫然得很,再而失衡,双双坠进湍急的河水中。
“小师兄!!小师兄――”
怀琰站在船尾欲哭无泪。
浪这样大,眨眼就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会死吗?
“我怎么那么笨?!”怀琰懊恼的抱头蹲下,继续他话痨本色,“有那么多剑为何偏要用这把切得断金刚丝的?!啊……我要去把师傅送给我的剑取回来,慕容紫――我才不会承认小师兄是自愿同你跳河的!”
夜雨不停,谁语无伦次的话语声穿插其中,久久不散……
人如浮萍,随浪起浪落。
慕容紫不记得自己呛了多少水,甚至不知是怎样掉到河里去的,只晓得昏厥过去之前,她与楚萧离仍旧紧紧相抱。
她想,要是能这样死在一起,大概她就不会害怕了。
所以她默默的求着老天,千万千万不要把他们分开。
毕竟人这一生,遇到一个与自己彼此喜欢的人不容易,活着已是艰难,那么死……至少求得一双,黄泉路上好相伴。
意识再恢复时,天大亮了。
强烈的光线隔着眼皮刺得她不适,废了一番力气正看眼,只望见碧蓝如洗的天空,广阔无际,没有边沿。
一只蝴蝶自眼前飞过,耳畔边响着涓水细流的叮咚声,最奇妙的是鼻息里……
鼻息里有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异香,随着阵阵微风漾来,香味更甚浓烈,熏染得她飘飘若仙,不知身在何处。
盯着没有云朵的蓝天呆看了半响,全赖周身的疼痛将昨夜惊险的记忆全部唤醒。
痛,轻轻的动一动手指头都是不能承受的巨痛。
难过的滋味与她带来的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想要说话,试着将唇齿开开合合许多次,良久才努力挤出两个模糊干哑的字音,“九、郎。”
罢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太小声。
心灰意冷时,身旁得一个同样无力的声音回应道,“我在。”
她轻颤,闪烁着眼光移眸去看,在一片红得艳丽诡异的花海中,楚萧离沐浴着阳光的侧脸格外明朗。
他在。
她喜。
缓释了片刻,又再开口,一字一顿的喊,“楚、萧、离。”
望见他笑了笑,同样是仰躺的姿势,同样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湛蓝的天,他应,“我在。”
继续――
“楚萧离。”
“我在。”
“楚萧离。”
“我在。”
“楚萧……”
“怎么不喊了?”楚萧离还等着,今日无事,她喊上一天他都会应的。
慕容紫酸酸的道,“先帝怎么给你起这名字,以前不觉得,而今叫起来实在招人疼。”
引来一串沉哑的笑声。
随后平息,两人都虚脱,连谈笑的力气都得省着。
清醒了许多,慕容紫发现自己其实枕在楚萧离的手臂上。
想必应当是急水将他二人冲到浅处,他将她拉上岸来,然后便也能耐尽失,听天由命。
这会儿他们的脚都还有部分泡在水里,惨到何种地步,可想而知了。
而这里的景致又美得惊人,一度让着脑袋还遗存晕眩之感的慕容紫怀疑,是否他们已经齐齐升了天……
头顶的苍穹蓝得像块通透无暇的宝石,对岸青山峰峦叠嶂,他们置身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中,风吹来,花浪起伏,花香扑鼻。
没有人声,仙境不过如此。
慕容紫茫然,“这是哪里?”
“大抵在安都往下,西南面。”楚萧离对地势心中有数。
“那有人会经过吗?”
“不知,但应该不会……”
“为何?”
“你可闻到花香?”他缓缓道,“这花与商霭自西域带来的一种相似,花香能使人麻痹,嗅多不能自如行动,再多怕是就该去见佛祖了。”
慕容紫想了想,“你说的那个花,是做失魂汤的引子?”
他斜目,不悦的将她扫了一眼,“没得多少活头了,我们不提外人可好?”
这话不是说笑的,若能够,至少他也会将她带到对岸去,可是等到他发现这花有异时,四肢已然无法动弹。
假若如此,那自然就不会有人经过,更没得谁会救他们。
慕容紫想点头,稍一动却是天旋地转,周身痛不能言。
听她微声轻呼,楚萧离只能用眼色关切,“疼了?”又爱莫能助道,“疼也没得办法。”
慕容紫没与他拌嘴,反是问道,“你疼吗?”
他默了默,试探,“我若说‘疼’的话,你可会笑话我?”
“怎么会呢……怎么还有力气啊……”
他们彼此的说话声都微弱得不可思议,恐怕真的穷途末路了。
“想不到昨日危机重重都过了,却躲不过这片花香。”慕容紫语速很慢,脑海里全是楚萧离对那萧家领头人气定神闲说话的画面。
三言两语间,人已被他逼到死角,除了俯首称臣,别无活路。
那就是当今楚家的天子,比心计,比手腕,他何时有算漏的时候?
收回思绪,她道,“要是因为这个,天险关的八十万大军压进北狄,这一仗会不会打得太冤枉。”
得来楚萧离云淡风轻的一语,“八十万大军是朕随口编来诓萧家那群蠢材的。”
“……”
她信了,岂不也成了蠢材?
“安心。”他宽厚和善的说,“朕不嫌弃你。”
若是可以的话,定还会有只手像摸小猫小狗那样摸她的脑袋,要她乖些,听话些,他会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一辈子。
但此时,万岁爷有心无力。
“也罢了。”慕容紫想想,轻易作罢,“你骗的又不单只是我,有时,若能被一个人花了心思骗上一生,倒不失为件幸事。”
“你是这样认为的?”
“没错,至少此时,我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楚萧离,你若有话想同我坦白,还来得及。”
闭上眼,她的心静极了。
“趁我们现在还活着。”
楚萧离不改奸诈本色,“那我一定要坦白些让你听了只会更喜欢的我才行。”
“说得出来也是你的本事。”
“我向来很有本事。”
“比如?”
“比如,玄成与皇姐成婚那夜,我可没有碰过宁玉华。”
“……”
长久的沉默。
楚萧离怀着好心提醒,“四娘,你该问我‘为何’?或者说,你不信,让我证明给你相信。”
慕容紫被他骗得惨了,要是有力气,要是不会太快死去,她真想狠狠的给他一巴掌!
可是眼下这境况不尽人意得很。
动口都勉勉强强,动手是痴人说梦,故而,她也只能说说自己的痴梦,“别吵,让我在心里把你揍一顿再说。”
楚萧离得她逗趣,又兀自笑了一阵,才是道,“你可想知道我与洛怀歆的事?”
慕容紫气完一桩还有一桩,忙得很!
“你确定我听后会更喜欢你?”
两人相视了一眼,他有柔情,她有怨气,纠纠缠缠的搅和在了一起,要混也是两个人一起浑噩下去。
原来有些话真的要到临死之际才能说。
从前不说,皆因胆怯不敢面对,此时不说,怕的是在人世留下遗憾。
“我幼时刚开始记事,母后请来剑豪洛宇文亲自授我剑术,怀歆和承志大师兄随之,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溟影都只能算后来的。”
三个人的感情,无非我喜欢她,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最后我得到了她。
而楚萧离、洛怀歆,还有宁承志,竟然是可悲可笑的三败俱伤。
“自小我就喜欢她,像喜欢一支牡丹,像喜欢一块美玉,她是我的至亲,我以为,她还会成为我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