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哥们,还记得叶晨吗?”
“夜沉?记,记得啊。”
“他也来这里了。”
接到方又圆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填写加班单,你若要问我,方又圆怎么知道我正在填写加班单,故意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的话,我便会告诉你,即使方又圆昨天,前天打,或者是明天,后天打,我仍是在写着加班单,不是方又圆知道我在加班,是全国人民都知道。
较之于‘加班’,‘夜沉’这两个字在我的脑海里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我努力回想着有关‘夜沉’的所有事,想了很长时间,也只是想起了其中的星星点点,朦朦胧胧记得好像有过一个叫做‘夜沉’的同学,高三的时候他好像是坐在第三排,也有可能是第四排,人好像是特别的老实,话不是很多,这些零零散散的记忆源于高三时候的我和他没有太多的交集,充其量不过是坐在了同一间教室里,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一直都音讯全无,现在猛然间又跳了出来,让我本来就已变得有点混乱的记忆更是混乱不堪,也许只有见上一面,才能理清我杂乱无序的记忆吧。
“我们改天见个面吧?”方又圆的电话又打在了我填写加班单的地方。
“好,好啊。”
本来这个电话应该是我打给方又圆的,没想到还是方又圆先打了过来,本来我在回答方又圆‘好啊’的时候,语气不应该是颤抖的,结果还是颤抖的厉害,时间的洗礼没有让我变的越来越坚强,却让我变的越来越畏惧,畏惧那些美的好的东西,畏惧到再也不敢去面对,再也不敢去触碰。
我看到方又圆站在公交站台上,冲我挥着手,我看到‘夜沉’站在方又圆身旁,冲我微笑着,‘夜沉’的那张脸一瞬间让我想起了几年前的所有事,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铺展开,这是一张没有多大变化的脸,脸上仍旧挂着些许的腼腆,笑起来的时候头会低下去,眼睛会看向地面,像很多时候的我一样。
“好久不见。”‘夜沉’的一句话让我混乱不堪的记忆陡然清晰了起来,把我的目光带回到了几年前,我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坐在校园里清澈的小河边,手里捧着书,正在朗声诵读,一个个字从柳叶间飘过,落进小河里,成了一条条鱼,泛着粼粼的光,在水面跳跃。
我从他的身旁经过,看到阳光落在了他身上,他的背上漂浮着白白的云朵,我跟着一阵风飘过了那条小河,飘向了书声琅琅的教学楼,我感到我又重新走在了通往宿舍的那条路上,路上的一景一物都没有变,有树有花有风有人在唱歌,我走上了一层层阶梯,走在了那条长廊上,我停了下来,推开了那扇门,看到了我的床铺,看到了睡在我上铺的叶晨。
叶晨一直都在我上铺睡着,我怎么把他的名字都给忘了?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还是活到现在的我已经改变了太多?到底是什么在改变着我?是时间吗?除了时间,还会有什么吗?时间啊时间,请你告诉我吧。
“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了?”
“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了。”叶晨不好意思笑了笑,这种笑我记得,跟睡在我上铺的那个笑一样,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这种笑呢?我看看叶晨,又看看方又圆,发现叶晨的那张脸比方又圆的那张脸年轻了好几年,脸上没有风霜,没有烟火,只有一丝淡淡的寂寞,深藏在他腼腆的笑容里,你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别傻站着了,我们带叶晨逛逛吧。”方又圆看着我,小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点地方,还有什么好逛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么二百五的话来,挫伤了方又圆的积极性不说,还传达给叶晨一个‘我们是朋友吗?我为什么要带着你到处逛?’的信号,这个信号很强烈,让我都手足无措,更不知叶晨能不能接受,我的本意并不是这样,我只是想表达我对这座城厌倦了,已经厌倦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
没有想到的是,叶晨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出门。”是我多虑了,叶晨已经原谅了我,还赠送了一抹浅浅的微笑,美的像是夕阳的光亮。
我们三个并排走在街道上,方又圆走在我和叶晨中间,不停说着话,方又圆的话一直都很多,到现在还在可持续增加着,我不知道方又圆怎么会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我更不知道为何一向惜字如金的我在这一刻说的话要比我一个月里说的话还要多,事后想想,是我跟方又圆认识的时间太长了,人啊,就怕熟。
可是叶晨也和方又圆认识的时间一样长,为何一句话都不讲,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叶晨一直都很少说话,只有在我问到他的时候才会回答两句‘恩恩’‘是啊是啊。’如此简单又如此机械的话,我听着他的话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站在嗡嗡作响的机器旁操作着流水线,脸上的表情带着僵硬,带着倦意。
叶晨的脸上为何也有这样的表情?这种表情超过了我看到的任何一种,因为这种表情里还带着一种东西叫惶恐,顺着风,在他的脸上飘来荡去,跟着一起飘来荡去的还有他的两只眼睛,两只眼睛里的光告诉我,此刻的他就是航行在大海里的一艘船,已经在海里漂了很多年,这些年这艘船载着他去了很多地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下一个港口也许会更美,叶晨却不想去了,不想去的理由有很多:海上的风浪太大,每一个港口美的都一样,还有,海水的颜色始终都是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