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实骑着小红,后面跟着某马,绕着边关线去奔赴羊肠小道,他没有和李易一起走的意思,不然他会打点好行囊再出来,至少媳妇儿的那些书信不能落下。他只是觉得李易不能就这么走了,好歹该把某马也一起带走,至于回了军营他会不会因为这个而受罚,他没有想这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麻烦来了再去解决,这就是沈实的朴**生观,不见得过得很顺当,但至少过起来没那么烦心。
风依旧很大,太阳也很大,在很大的太阳下吹过的很大的风只会是热风,所以跑了快半个时辰的小红开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放慢了速度,如果它能像狗一样吐着舌头散热,想来也不会介意吐着舌头肆意奔跑,虽然样子可能和马贤们有着很大的差距,有些不雅,但应该很快活。
某马继续保持着自己的安安静静,老老实实,低着头气也不喘的跟在小红后面,偶尔抬起马头往前望望又往来时的方向望望,怕丢了方向。
老马识途,认得回去的路,但这大草原一望无际的青草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认得清方向的,也许是雪山吧,高耸入云的北原雪山。
北原上的胡人们总是传说着雪山之上有神仙,偶尔行走人间,于是他们敬雪山也拜雪山,就像江南的农民们拜龙王一样,恨不得卑微到尘埃里,只不过江南的农民们拜龙王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胡人们是祈求风雪不要降临。李易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他说那是人们对神秘未知的好奇,或者说是因为好奇得不到解释带来的恐惧,于是愚民们杜撰出神灵的形象,以此寄托这样或那样的感情。沈实觉得李易说的不对,虽然他一直觉得李易说什么都是对的,但这件事他觉得没人看到过有,但也没人看到过没有,那就不能说没有,媳妇儿老说人在做天在看,沈实就觉得自己应该敬畏些什么。
羊肠道就快到了,沈实开始下马,一手牵着一匹走的很慢,慢下来才好找李易的影子。这里是边关线的最边上,谁也不能保证视野里不会突然出现一队喝高了骑着马的胡人看见他然后拔出刀子,他必须小心,随时做好隐蔽或者战斗或者逃生,小红和某马也很听话,除了偶尔的鼻息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一直往上走,不多时沈实就在羊肠道的坡顶上发现了打着地铺躺地上的李易。
沈实走过去两步,李易就睁开了眼睛,草原上哪怕再累谁也不会睡死过去,否则就真的睡死过去了,李易睁开眼看见是沈实,显得有些开心,然后看见了沈实牵着的某马,笑了笑开腔:“给我送马来了。”
沈实早松了缰绳,某马也就自主的一步一步的往自己主人跟前走,原来主人在外面,原来主人不是不要自己。亲昵的拍着某马,李易继续看着沈实:“还是不肯和我一起离开吗?”
沈实摇摇头,李易开始沉默。
沉默之后李易继续坐到地上,挥挥手招呼沈实一起坐下:“陪我坐坐吧,马上就要走了。”
沈实就地坐了下去。
李易便开始说道:“你知道北原上最自由的动物是什么吗?”
沈实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苍鹰。”
李易说道:“是啊,是苍鹰,知道为什么它是最自由的吗?”
沈实继续回答道:“因为它会飞,只有它吃别的动物,别的动物吃不到它。”
李易说道:“是啊,我也想要自由,我不想被别人吃掉,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从怀里摸出一小壶酒,李易灌了一口递给了沈实,沈实接过去后一口就喝没了然后又递给了李易,李易继续准备喝的时候发现酒被沈实喝完了,于是把空空的酒壶塞回了怀里,继续看着苍茫的草原,北原的雪山,眼前忽然又出现了壶酒,就接过来继续喝了口。
沈实又接回李易递回来的酒喝了口留了半壶,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易哥会觉得有人要吃他,人怎么会吃人呢,但就着易哥的话,他接下来应该说的就是:“易哥你不想被别人吃掉,那就吃掉想吃你的人。”
李易大声笑了起来,指着沈实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石头啊石头,我教你的东西你还是喜欢这么改,明明应该是如果你不想被别人吃掉,你就得吃掉别人,你偏偏改成了吃掉想吃你的人,哈哈哈哈。”
喘了口气,李易继续说:“你呀,早晚会因为这个吃大亏。”
沈实无所谓,对他来说,别人不惹他,他就不惹别人,别人就算惹了他,他也得弄清楚原因了再去惹别人。
李易站起身拍了拍小红和某马,让它们自己去找块草地吃草,然后又坐了回来继续和沈实说话:“神武营里那些新兵崽子我一直看不惯,一个个就想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沈实说道:“易哥你难道不这么想?”
李易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沈实说道:“听不懂,说人话。”
李易说道:“哥的世界你不懂。”
沈实说道:“…确实不懂。”
李易开始收敛笑意,和沈实一起闹过的笑话很多,也许将来自己飞黄腾达了也不会忘记那些笑话,而他还想和沈实一起把笑话闹下去。
李易说道:“萧将军回皇都去了,如果让胡人们知道了,他们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沈实才来营里一年,不明白大战将起之时将军的离开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所以他说:“没事,神武营还在。”
李易说道:“我说过神武营已经变了,已经没了,而马上也要没了。”
前一个没了是指神武营已经不是曾经的神武营,后一个没了就是真的没了。沈实没有听懂,所以他觉得易哥是在绕弯子,开始有些气愤他又欺负自己书读的少。
李易则不管他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正好下了场雨,如果关里有人出去送信也很好掩盖痕迹。”
沈实想起水窖旁自己捡到的几块破布,军营石子路上看到的泥泞,营地马厩里那匹累得半死不活的枣红马,觉得有些不安。
李易说道:“而大将军如果要回帝都,军部一定会另派一个将帅过来,而现在江华关里别说将军了,连个偏将都没看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要么是有人伪招将军回都,要么是帝都发生了大将军不得不亲身制压的事!。”
沈实听得不是很明白,于是一字一句的慢慢回味,慢慢的刻在脑子里。
说着说着李易站起身来:“不日胡人就要攻城,可能性非常大,城里又有奸细,神武营是呆不下去了,我们得另谋出路。”
这时候沈实仿佛听明白了:“哦,易哥,你怕死。”
李易的身子僵在了前面,慢慢低下头开始回答沈实的话:“是,我是怕死,我怕死的不明不白,死的没有一点意义。三年天下,三年军旅,我还没实现我的抱负,我不能就这么断送在这里。你呢,我问你,你怕死么?”
沈实呆住了,自己怕死么,自己不怕死,但自己怕死了媳妇儿受苦,于是他的底气也不足了,低着头揪着草根喃喃道:“我也怕死。”
李易蹲下来看着沈实:“这没什么丢脸的,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其实,我们都是很相像的一类人。”
沈实抬起头:“什么人?”
李易说:“成大事的人。”话说的很有底气,没有丝毫造作或者骄傲的神态。
李易又重新站了起来看着坡前的草原,远处的雪山说道:“石头,我最记得才来营里第一次带你出去巡猎的时候,你对着失去了战斗力的胡人半天不敢下手,后来我按着你的手砍了下去你整整吐了一个时辰。可现在呢?营里你是砍胡人脑袋砍得最凶的人,我都比不上你,你的骨子里有战斗的天性,你在遇到战斗的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回过头,李易认认真真的告诉沈实:“石头,你是个天生的战士,一个能在阵前带队厮杀的先锋。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天下之大,迟早有我们飞黄腾达的一天。”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风还是那阵风,北原的野草也还是那么深,眼前的世界也没有发生变化,但沈实知道,这个世界对于李易来说也许很早以前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可惜的是,自己还没有。沈实只是憨,他一点也不傻。
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沈实站起了身子,李易满心期待的望着他,他只是说:“易哥你说的这些消息太重要了,我得早点赶回去告诉上面,以后你能路过平城的时候一定要来城西咱家坐坐,我叫弟媳妇儿做好吃的给你。”
李易愣了愣,又开始急切的说:“石头,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有听明白么?你回去是找死啊。”
沈实说道:“我都懂,但我还是得回去,神武营的兄弟们都还不错,江华关我也很喜欢,那会儿你说的那句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来着?”
李易重复了一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沈实大笑着吼了一句:“哥的世界你不懂。哈哈”
伴着一声畅快淋漓的笑声,沈实招来小红,他和李易在短短的一天里经历了两次离别,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背过身子挥手的人变成了他。
斜阳下,沈实策马奔腾,快意潇洒;羊肠小坡上,李易和某马目送他回江华。
“如果一切真如易哥你说的那样,我一定会活着回去见媳妇儿的,我也一定会…”
“守住江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