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是边防骑兵常做的一件事,懒散的骑兵能自己找个地儿休息,让马儿绕着边防线独自跑上一下午,勤奋的骑兵能让马儿驮着自己跑上一下午,说跑仨时辰绝不短上一刻钟,两种方式,马儿都很累,后一种方式,马儿更累。
江华关的神武骑兵们往往是后一种,因为他们不光是警戒,有时还面对着搏杀,打赢了,马儿能载着自己追上去割了敌人的脑袋,打输了马儿还有几分机会带上自己逃生,所以江华关的骑兵们往往不把巡逻叫做巡逻,他们把它称为巡猎,巡的是胡人,猎也是胡人,胡人的脑袋军功高,很值钱,沈实他们的也是。
对赶车为生的人来说,人们通常称呼他的车是他的第二个老婆,这条道理放在神武营的骑兵身上同样适用,马儿们虽然不能和他们吃则同桌,睡则同被,但将士们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马儿,因为他们知道,有的时候,马厩里自己那匹平时看起来桀骜不驯的马儿,关键时刻比自己身边的兄弟还要值得信任,所以很多场战役故事里,没有粮草了,将军看似平平常常一句杀马充粮,失去的不光是军队的战斗力,更失去了兵心,胜利的天平也更加不平,人心不齐了,除非没有退路,否则破釜沉舟的故事,上百年也难得遇见一回。
沈实的马就是匹烈马,品种虽然只是普通的枣红马,但性子倔,嘴也叼,寻常的干草麦秸不吃,除了要啃玉米棒子之外,还和那些怀孕了的母马一样喜欢吃胡萝卜,为此,沈实每个月的军饷一半寄给媳妇儿,还一半就是和自己的马儿对半分了,所以,沈实的马着实显得比其他的马要精神,或者说要得瑟?
沈实无奈的看着马厩里自己的枣红马咬着根胡萝卜,也不咬碎了吞下去,就咬在嘴前,朝左边略显瘦小的一匹马摆了摆,朝右边比自己肥大些的另外一匹马又摆了摆,最后前蹄腾空架在马厩前栏上面,一面扭着马脸,一面摆动着马臀,把胡萝卜就空一吐然后顺势吞进了嘴里,在周围喘着粗气的马儿血红的眼睛就要回复了的时候一阵鼻息之下和着一口口水又把胡萝卜给吐了出来。
沈实的马很得瑟,如果没有缰绳的约束也许它会绕着马场在每匹马前头表演一回自己的绝技,所以在这匹风骚的枣红马的带动下,整个军营马匹的伙食质量都有了不小的提高,好歹,好歹每个月多点胡萝卜吧。
沈实知道自己的马很有灵性,所以他和喜欢自家的大黄狗一样喜欢它,所以觉得今天过来牵它出去巡猎顺带告诉它个坏消息有些过意不去。
沈实走到马厩前,拉扯着缰绳顺捋着它的马鬃,充满歉意的说道:“小红啊…”
话还没说两个字,被叫做小红的枣红马立刻一个愤怒的回头,顺势用嘴前的胡萝卜往沈实脸上猛戳了下。自己这个新主人哪里都好,就是取名字实在不敢恭维,自己人高马大,不对,自己本来就是马,一表马才的,虽然上次出关自己想证明自己还是有那么几分千里马的血统和潜力,而准备效仿马贤来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没有成功,最后累的个半死,主仆两个不得已在外吹了一夜冷风,但那次不也正好就顺势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胡人暗探么?半夜三更又不骑马,您老人家不多了两颗胡人脑袋?退一万步讲,自己就算真没有千里马高贵的血统,您老人家不给咱取追魂,逐风之类拉风无比的名字,好歹也不要弄个小红啊。
小红这边还在无比愤怒的吐槽着对名字的不满,沈实那边就开始继续自顾自的推开脸旁边的胡萝卜继续说起来:“小红别闹,我跟你说正事儿,你易哥走了,所以你以后的伙食标准可能就要下降不少了。”
听到这话,小红果然不再闹腾,它受惊了!一双平时就已经够大的眼睛此刻睁的更大了,僵了身子,痴了马态,连胡萝卜从嘴里跌落下来都没有丝毫察觉。
萝卜从小红的嘴里跌落下来,滚到了一边,却恰好是在右边大肥马的脚下,肥马和瘦马顿时眼冒红光,大肥马猛提右前蹄,一记怒踏,漫起一阵尘土,胡萝卜顿时分成两半,断口处扁平异常,用力之猛导致大肥马那张马脸上的肉都略有颤动,随后肥马转身向左,右后腿一记凶猛的后蹬,半截萝卜顿时从小红的肚子底下飞驰而过被它右边的瘦马恰到好处用左前蹄踩住,然后二马啧吧着肥厚的马唇把萝卜卷进了嘴里,咯嘣咯嘣的就咬了起来。配合之完美不难让人知道二马平时没少做无实物演习,也不难知道二马平时对小红零食的眼馋。
小红却完全对肚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一个原本充满胡萝卜的日子忽然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它哪里还有闲功夫在意那根被自己口水涮了一遍又一遍的胡萝卜。于是小红开始变得很伤心,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低着头踢着前蹄,偶尔扭着头看看另外两个马槽,心中哀叹,难道自己将来不是变成这样就要变成那样?心情一低落,头垂得更低了。
沈实受到它的感染心里自然不是滋味,用力梳刷着马鬃,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你以后如果还想天天吃萝卜,咱就得挣更多的军功,也就是说咱得砍更多的马贼或者胡人的脑袋,以后下午的巡猎,咱就得天天参加了。危险会大上不少,但军功多了你才能天天吃上萝卜,我也才可能早些回家。”
小红听话只听了前半截,最后一句没有听,它觉得是这个理,也觉得这是个办法,为了能继续过上有胡萝卜的日子,继续在马厩堆里得瑟,它很快就收拾起了失落的心情,马蹄声碎,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草原上驰骋。
看到小红的状态很快就变了回来,沈实很高心,掏出了根胡萝卜,想到了些什么,萝卜并没有给小红迟,而是开始往马厩深处走去。
李易的马在马厩里面,沈实去看它的时它在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吃着干草,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中午就离开了自己,看见沈实过来了,它很高心的喘着鼻息,扯着缰绳使劲的想往前更靠近沈实一些。
沈实笑着把胡萝卜慢慢的塞到它嘴里,缓了会儿也把李易离开了的消息说给它听,它的反应不像小红那么激烈,又或者可能是它根本听不懂沈实在说什么,它只是依旧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嚼着嘴里的胡萝卜,只不过半晌都没有咽下去,沈实没有发现它的异常,又亲昵的抚摸它一会儿,转身就准备离开了,而身后,李易的马儿依旧在咬着嘴里的胡萝卜,汁水顺着它的嘴唇往地上滴,嘴里的萝卜早就咬成了干涩的渣滓,它依旧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嚼着嘴里的胡萝卜,然后躺在了马棚里继续嚼着,在这个没人能注意到的小小马厩里,独自流着被抛弃的眼泪。
出马厩的路上沈实注意到最靠近外面的一个马棚里里有匹枣红马累倒在马棚里,沈实没想明白,下午的巡猎还没开始,谁就把自己的马跑得这么累了,沈实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过日子就是这样,有时候想少点,或者自己骗自己,日子会好过很多。
沈实去城里的酒肆买了点酒,回到营房了喝了点后做了午间的休整,准备迎接下午的巡猎。就像他和小红说的,以后的下午巡猎他们都要参加了,危险度会高上不少,以前有李易教自己,不说逢凶化吉,大危险倒还真是极少遇到,偶尔遇到的几次也被他带着七弯八拐的甩掉了敌人,通常情况下他跟着李易有股收人头的感觉,所以营里的其他弟兄总是很羡慕他,嚷着要加入他们却被李易以人数多了目标大危险高的理由给搪塞掉了。如今李易走了,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懒得找个同行的弟兄,他们都嫌自己笨,碍手碍脚,不愿带他,却总羡慕自己有匹好马和一个好同伴。
躺了会儿,沈实想起临行的时候李易给了自己一本书册,于是从衣服堆里翻了出来,坐在床上慢慢的看了起来,里面的话有些他看得懂,有些看不懂,但不管看得懂还是看不懂,沈实都秉着李易的东西就是好东西的原则开始死记硬背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人专注的时候,在沈实看来仿佛就是一打盹的功夫,他就该出关巡猎去了,把书册放回衣服堆里,关好了门窗,他慢跑到马厩把小红牵了出来,出马厩的时候他想了想,回过头又往马厩深处走,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某马,把它也牵了出来,碰到管理马厩的小厮,自然废了老大一番口水加银两。
午后的阳光很大,晒的沈实眯着眼睛,身后牵着两匹马,一匹斗志昂扬,嘶鸣不断,一匹死气沉沉,垂垂老矣。
午后的风也很大,吹得城头的军旗猎猎作响,他就站在这烈烈风中,看风卷青草,四方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