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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海底两万里(25)

“这很凄惨,”我说,“这种毫无保障和生命尊严的职业,完全是为满足极少数富人的生活需求。船长,您知道一只船一天能采多少珍珠贝吗?”

“大约四万到五万。这里有一个数据记录,在1814年,英国政府在实行公营采取前,私营业主们在二十天的时间内,让他们的采珠人采到了七千六百万珍珠贝。”

“那么,”我问,“采珠人的工资怎么样?能够满足日常生活吗?”

“根本做不到满足,教授,在巴拿马,采珠人的工资是一周一美元。采到一个有珍珠的贝,他们能得到一美分,但是他们采到的贝壳里面大多数是没有珍珠的。”

“可怜的人,他们的东家发了财,而他们却食不果腹,可恶的世界!”

“阿龙纳斯教授,我们先谈到这里吧,”船长对我说,“您可以带着您的同伴一起去参观马纳尔湾的水下礁石和岩脉。如果我们的运气好,会有早来的采珠人下海采珠,我们就可以亲眼目睹他们是如何采珍珠的。”

“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顺便问一句,教授,您惧怕鲛鱼吗?”

“鲛鱼?”我对这个问题有些诧异。

“是的,怎么样?”尼摩船长又问。

“船长,直率地说,我没有和鲛鱼打交道的习惯。”

“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尼摩船长说,“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习惯的。此外,我们会拿着武器,也许可以顺便猎杀一条鲛鱼,那肯定是一场刺激的别开生面的打猎。好了,教授,我们明天见,确切地说是明天一早。”

尼摩船长的语气很从容,似乎鲛鱼是养在家里的观赏类鱼。

等到他离开客厅,我自言自语道:“我们要考虑考虑,没什么怕的,就像上次我们在克里斯波岛树林中打水獭那样。去是要去的,但是真要在海底碰到鲛鱼,我还是无法想象我们能怎么办。”

于是,我开始想起鲛鱼那宽大的带有一排排尖牙利齿的大嘴,可以一下子就把人拦腰咬断,想到这里,我甚至感到从腰部传来的痛感。还有,当尼摩船长提出这次令人畏惧的邀请时,他脸上充满了毫不在意的表情,真是难以琢磨,难道他们认为这事和在树下抓一只不会咬人的狐狸那样容易吗?我拿定主意:“康塞尔肯定不愿意去,这样我就有借口不能从命了。”至于尼德·兰,直觉告诉我,他会欣然前往的,风险越大,对他的高昂战斗性越是一种诱惑。

我拿起希尔的书接着读,但却看不进去,在字里行间,都闪现着满是巨齿的大嘴。这时,康塞尔和尼德·兰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他们还不知道一个风险在悄然临近呢。尼德·兰对我说,“教授先生,那个尼摩船长今天不知怎么了,很客气地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建议。”

“是吗,可你们要知道……”

“对不起先生,”康塞尔没等我说完就兴冲冲地说,“船长先生邀请我们跟您一起去参观锡兰岛上著名的采珠场,他讲话的时候真是有礼貌,就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英国绅士。”

“他没对你们提起别的什么吗?”

“其他的什么也没说,”加拿大人回答,“除了参观和散步本身,就没有别的了。”

“是吗,是这样,”我说,“船长没有对你们介绍这里面的详细情况,比如……”

“教授先生,您是著名的生物学家,您会和我们同去的,对吧?”

“我嘛……那当然了,你对这事好像兴趣很浓,是吗?”

“是的,能亲眼看到锡兰的采珠场,对我来说是件新鲜事。”

“也许会很危险?”我暗示地说。

“危险?”尼德·兰有些不解,“到珍珠贝礁石上走走会很危险吗?”

尼摩船长肯定没跟我的同伴提起鲛鱼的事,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预感到他们的腿脚已经被鲛鱼咬去的感觉。我现在需要把风险提示给他们吗?当然应该,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先生,”康塞尔的求知欲又开始工作了,“您能给我们讲讲有关珍珠的常识吗?”

“是讲采珍珠的事,”我问,“还是讲关于……的故事呢?”

“还是讲采珠的事吧,”加拿大人回答说,“去实地之前,先了解一些常识是必要的。”

尼德·兰和康塞尔并排坐下,加拿大人率先提问:“先生,珍珠是什么东西?”

“尼德,你真是老实人。”我回答,“在诗人的眼睛里,珍珠是大海女儿的眼泪;对于神秘的东方人来说,它是一滴凝固了的露水;对于妇女而言,珍珠是让她们佩戴在手指、脖子和耳朵上的长圆形的透明的釉质饰品;化学家认为它们是含有胶质物的磷酸盐和碳酸钙的混合物;对于我们这些生物工作者来说,它无非是某种双壳类动物病态的分泌物。”

“软体类,”康塞尔不失时机地补充道,“无头纲,甲壳属。”

“至于珍珠贝,”我又补充说,“是一种能凝结上乘珍珠的最好的贝类,其次还有乳白珠贝、小纹贝。珍珠一般都粘在珠贝的内壳里,或者嵌在软体动物的褶皱上。在壳上的不能活动,在肉身上的可以活动。珍珠的产生总是源于一个小心的固体物质,也许是一个石子,或者一粒沙。以它为核心,贝类不停地分泌透明的物质,就这样在几年时间里一薄层一薄层地积累起来,最后形成了珍珠。”

“在一个珍珠贝中,能发现好多颗珍珠吗?”康塞尔问道。

“会的,有些小纹贝,简直是多产的珍珠筐。”

“有人说,一个贝壳里,最多……当然对此我有些怀疑。最多还有大约一百五十个鲛鱼。”

“教授,怎么是一百五十个鲛鱼?”尼德·兰迷惑了。

“我说鲛鱼了吗,”我脑子有些混沌,“我是说一百五十个珍珠,鲛鱼从何而来?”

“对的,先生,”康塞尔认真地说,“那珍珠是怎么取出来的呢?”

“有好几种方法,如果珍珠粘在壳上,采珠人会用钳子把它取下来。如果要一个不剩地取出全部珍珠,最常见的方法是把珍珠贝摊在海岸边的草席上,很快珍珠贝就被阳光晒死了。等到了十天后,里面的肉组织就会腐烂,这时,工人们会把它们浸泡在海水池中,打开贝壳,洗刷它们。通过刮削、煎煮和筛子筛,直到把最细小的珍珠都取出来。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珍珠的价格是取决于它们的尺寸吗?”康塞尔问。

“大小是一方面,”我说,“还要看形状、纯净度,以及颜色和明亮程度。最好的珍珠称为童贞珠或模范珠,它们一般都是个体长成的,通常是白色的,不透明。但有的是类似蛋白透明的,形状有球状和梨状的。球形的多数用来做手镯和项链,梨形的更适合做耳环。最上等的珍珠是按颗来卖的。下等的珍珠,比如那些粘在贝壳上的,形状不规则的,都是论重量卖。最低级的一类珍珠,被称为小粒的,论堆卖。”

“教授,听您这样一说,”康塞尔问,“采珍珠是项危险的工作吗?”

“不会的,”我急于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如果你事先采取了正确的预防措施的话,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尼德·兰很不以为然:“这种工作再安全不过了,最多是憋不住气喝几口海水罢了。”

我换了一种口气,模仿尼摩船长那种满不在乎的提问方式:“尼德,说老实话,你害怕鲛鱼吗?”

“鲛鱼,怕?”加拿大人来劲了,“我可是最专业的叉鱼手,捕捉它们是我老本行,按说鲛鱼怕我才对!”

“尼德,我不是说你站在甲板上用叉子或钩子捕捉它们,”我说,“那种工作我也能打下手,无非是把它们拉到甲板上,把尾巴砍下来,用刀剖开它们的肚子,把它们的零七八碎的内脏扔到海里去,这吓不倒我。”

“那您的意思是,遭遇……”

“对!”

“在海水中?”

“没错,假如你游在海水里,迎面冲过来一条鲛鱼,你该怎么办?”

“那我手里得有一把鱼叉。教授,您知道,鲛鱼这种动物是有缺陷的,它要是袭击您的话,得先把肚子翻过来,倒转身子,才能一口咬……”

尼德·兰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话已经让我冷汗直冒了。

“康塞尔,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你碰到一条鲛鱼。”

“教授,我想我得说实话。”

“这样最好了!”我心中暗喜。

“如果教授去和鲛鱼搏斗,”康塞尔一脸的正气,“作为助手,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上前和您并肩战斗。”

价值连城的珍珠

当晚我睡得并不好,在梦中鲛鱼唱了独角戏。如果把印度教中的“超度”和鲛鱼联系在一起,再来审视这个凶神恶煞,好像就没那么可怕了。

第二天清晨四点,尼摩船长特意派人把我叫醒,我本来睡意也不浓,立即起床穿衣来到客厅。

尼摩船长正在客厅等我。

“阿龙纳斯先生,”他问,“您准备得怎么样?”

“都好了,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

“那好,请跟我来。”

“船长先生,我的两个同伴呢?”

“我已经通知他们了,他们正在等着我们。”

我又问了一句:“不用穿潜水衣吗?”

“先不用,我会让‘鹦鹉螺号’离海岸远一些,我们目前正处在马纳尔礁石岩脉的附近。不过我已让船员们准备了小艇,乘坐它我们可以到采珠场的水面,这样我们就不必徒步走很远的路程。小艇中准备好了潜水衣,如果我们要下到水底,就可以穿上。”

尼摩船长的安排很周到,当我们走到中央楼梯,准备上到平台时,尼德·兰和康塞尔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海底探秘很是兴奋。五个船员拿着木桨,在“鹦鹉螺号”的小艇旁时刻准备出发。

此时天色还没亮,天空中的云层有些厚,星光在云层的缝隙中偶尔闪现。我的内心在平静中略微有些沉重,眼睛只顾着向陆地方向望去,在夜色中隐约看到一条弯曲的陆地线绵延开去,占据了西南到西北天际约四分之三的部分。鲨鱼在法语中俗称鲛鱼,从语源上分析,有人认为是从拉丁语的“超度”一词转化而来的。两个词尽管字形类似,但是含义相差甚远。但是聪明的人脑从来不缺少联想,一旦被“鲛鱼”咬了,小命不保,也只有靠“超度”来为他做些身后之事了。这种说法尽管荒谬,从语言学角度来看,倒也不失为一种对比的学习方法。

“鹦鹉螺号”劈开夜色中的海面,上行到锡兰岛的西部海岸,距离海口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精确地讲,我们已经到了马纳尔岛陆地形成的海湾的西边。在这片水面下,分布着长达二十英里的适于珍珠贝生长的礁石岩脉,真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尼摩船长、康塞尔、尼德·兰和我坐在小艇的后部,小艇的艇长把着舵,他的四个同伴操着木桨,把小艇划离了大船。

小艇向南而去,我们并没有急于潜入水中,要等小艇驶到指定的地点。我注意到四名桨手整齐划一的动作,那是海军战舰上的划桨方法。

桨手们每次用力地挥桨,小艇就充满活力地往前一蹿,水珠喷洒开来,落在漆黑的水面上。一波波小浪撞击在船体上,小艇一边轻微地颠簸,一边把些许的浪花飞溅到我们身上。

船上的人都沉默不语,尼摩船长在想些什么呢?是那片距离我们越来越近的陆地吗?那可是他不喜欢的地方。加拿大人可不会这么想,尼德·兰巴不得一脚踏上坚实的土地。至于康塞尔,我相信他没在想什么,这趟出游正让他回味无穷。

大约五点半钟,在曙光的映衬下,海岸的轮廓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在岛的东边,海岸线的起伏不大,地势很平坦,接着往南,又有点儿突起。这时我们距离海岸还有五英里的水路,一时间海岸与弥漫在周围的水汽混合在一起,偌大的海上只摇荡着我们这一艘小艇。现在距离采珠季节还有一个月,四周没有一只船,也没有一个采珠人,只有孤寂。

六点钟的时候,天放亮了,在热带地区,日夜的交替非常明显,很少有清晨和黄昏的过渡带。随着阳光有力地穿过东方的云幕,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小艇继续向马纳尔岛前进,岛的南端在我们的视野中逐渐放大,我能清楚地看到陆地,以及上面稀疏的树木。尼摩船长站起身来,眺望了一下海面,他稍一点头,锚链抛下了水。船停了,这里的海水深度只有一米左右,水下就是珍珠贝聚集的岩脉的最高峰。这时正遇到退潮,船头被推向了大海一面。尼摩船长说:“阿龙纳斯先生,我们到地方了。现在您还可以欣赏到这片狭窄的海湾,再等一个月,这个地方就会聚集无数艘珍珠商的采珠船。这里的海湾地形优良,它避开了强烈的季风,海面也很少有汹涌的大浪,很适宜采珠工作。我们现在穿潜水衣,开始水下的游览吧。”

我没有答话,眼睛望着充满可疑和未知的海上发愣,任由小艇的水手帮我套上沉重的潜水衣。尼摩船长和我的两个同伴都穿上了装备,“鹦鹉螺号”的其他船员都留在小艇上等我们。

我们的身体被橡胶的潜水衣包裹得紧紧的,一直到脖子的地方,空气箱绑在了背上。这次我们没配备兰多夫灯,趁着还没有套上铜帽,我向船长询问灯的问题。

“我们下潜的地方不深,光线能够照到,兰多夫灯起不到多大作用。”船长回答,“还有,这里的水下不适合用电光灯,灯光会引来一些海中的危险动物。”

尼摩船长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转头去看康塞尔和尼德·兰,这两个人已经戴上了铜帽,什么也没听到,也无法说话。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有武器吗,比如枪支?”

“枪?在水下有用吗?还不如一把钢刀可靠,这里有一把匕首,带在您的腰带上吧,现在出发。”

我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同伴,他们也人手一把短刀,另外,尼德·兰还擎着一把鱼叉,看来他是有备而来。

我不再犹豫,和船长一起戴上了沉重的铜帽子,与此同时,空气箱开始转动供气。

小艇上的船员们一个个地把我们扶入水中,水确实不深,不到一米半,我们的脚已经稳稳地踩到了平坦的沙子上。尼摩船长打头,向我们示意了一下,我们跟着他沿着一个缓坡,逐渐向更深处走去。

等我开始走起来,一直缠绕我的对鲛鱼的恐惧感反而消失了,我的心中变得十分空灵,注意力也完全放在了脚下和四周的奇异景象。

阳光从水面直射到海底,我们能看到最微小的物体。行进了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五米深的地方,幸运的是,水底还算平坦。

一路上,我们看到了大群的单鳍属的新奇鱼类,它们游动起来,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很有观感,这种鱼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只有尾上的一支鳍。我还发现了爪哇鳗,从外形上它们跟真正的蛇一样,长大约八分米,肚腹呈现出苍白色,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把它们和身体两侧没有金线的海鳗相混淆。硬鳍属的鱼的身体就像被压缩的蛋,它们中的燕雀鱼颜色鲜艳,背鳍如镰刀一般,这是可以食用的鱼,晾干后浸在盐水中,可以做出很美味的菜。

随着太阳逐渐上升,水底被照得更加明亮了。脚下的路也有了变化,细沙地的尽头是凸起的岩石路面,路上铺满了软体动物和植物的尸体,踩上去就像一层地毯。在岩石路面上,还有一些壳很薄的、大小不一致的胎盘贝,这是红海和印度洋一带特有的一种牡蛎。另外,还有圆形的橙色满月贝、突锥形贝和波斯朱红贝,“鹦鹉螺号”的美丽色彩就是来自这种朱红贝。多角岩石贝的长度足有十五厘米,在水底下竖起来,就像是从海底伸出来的手,想把我们这些过客抓住。角形螺贝全身长着尖刺,鸭子贝则是印度水产市场上常见的海鲜;最后我看到了广受赞美的扇形圆眼贝,外形恰似一把美丽的扇子,是这一带的海域内最易繁殖的树枝形动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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