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管事把武先生拉到一边问了情况,说:“黄老板不在,怎么办?”武先生问:“周琴师呢,怎么没来?”梁管事说:“跟黄老板一起出去了。”武先生想了想说:“这么闹会出大事,叫他们先别闹,一切等黄老板来决定。”梁管事就走过去大声喊:“都不闹了!都不闹了!”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但一个个狠眉狠眼不服气。
梁管事见张老板被挤到墙角边,一副狼狈相,忙走过去扶他站稳,说:“张老板,你这是怎么搞的嘛,不是我和武先生在,你怕是要挨拳头了。怎么样?伤着没有?你也别怪大家,穷人气大,惹不得,还是想办法拿钱吧。”
张老板被众人一阵挤一阵搡,头上的瓜皮帽不在了,露出个光头,脸上出现几道划伤的红印子,还挂着一小滴血,绸衫被撕破一道长口子,一只布鞋也不知道掉哪儿了,光着一只脚,一见梁管事过来招呼,像是见到救星,急忙上前抓住梁管事的双臂,哭兮兮地说:“你们黄老板呢?这不是要人命吗?梁管事啊,你快招呼住他们,我给钱、我给钱。”边说边往后退,突然一个急转身,甩开双脚就跑,一只光脚一只鞋,高一步矮一步,瞬间就跑出大门。
众人一看张老板开跑吼叫着要追,被梁管事和武先生拦住,叫他们少安毋躁,等黄老板来处理,这伙人才稳住了。要是他们追上去,一阵脚尖拳头,怕是能要张老板的命。
大家一肚子气没地方出,突然想起不是还有个收钱的赵管事吗?便大喊:“赵文仙你出来!赵文仙你出来!”边喊边冲进去找人,找不到人就往家什出气,一阵乱砸。
这一来事情就搞大了。
黄之诚和周琴师闻讯赶来,只见张家茶园已是一遍狼藉,而自己的人早已散了,说是上街捉拿张老板去了,只有梁管事、武先生、李梅好和芦苇在,就赶紧上前问话,得知刚才发生的事情,急得直跺脚,急忙叫大家分头行动,黄之诚和周琴师去找张老板,其他人去街上找自己的人,务必把他们喊回戏班,不能再出事。
黄之诚和周琴师上得街来,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正巧碰到范地力,病急乱投医,他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忙叫住他。范地力一见他们就跑过来,着急地说:“正找你们啊!你们是不是在找张亦熟?”黄之诚忙迎上去说:“是啊、是啊,你看见他没有?”范地力站住脚,指着远处说:“快看快看,那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黄之诚顺着手势一看,人群中正有一个人一瘸一瘸在跑,就说:“看错人了吧,张老板不是瘸子啊。”范地力说:“他掉了一只鞋。”
黄之诚和周琴师忙追上去,边追边喊:“张老板,你别跑啊!”
张老板回头一看是黄之诚,忙站住脚,弯着腰大口喘气,还拿手指着黄之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到哪儿去了啊?”
三人坐在路边说起来。黄之诚才知道了详细情况,不由得火冒三丈,一跺脚说:“乱弹琴!简直是乱弹琴!有这么要钱的吗?张老板,实在对不起了,我回去狠狠教训他们,叫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周琴师说:“怎么会这样呢?这批人刚进咱们黄家戏班,一点规矩也不懂,我们回去处罚他们!”
张老板忙说:“快别这样说,羞死人了,不怪你们的人,都是该死的赵文仙惹的祸!他挪用了看座钱,凑不齐昨晚的戏钱,还跟我耍横,我……我不是看在赵大爷的分上,早就一脚踢他走了!”
黄之诚说:“赵管事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啊?张老板你也别急,出了事咱们好好商量,不就是差一半的戏份吗?这好办,我先垫上就是了,不能因此影响咱们的合作啊。”
张老板一阵激动,眼泪哗哗就出来了,呜咽着说:“黄老板,都像你这样处事就好了,谢谢你的体谅,不过你放心,该给你们的钱一文不会少,赵文仙捣鬼拿不出来,由我负责。从今晚起,他赵文仙不说清楚,我撤了他看座管事的差!”
黄之诚突然想起自家戏班那些人,不知道梁管事找到他们没有,又想到今晚演出的事,还真得找赵文仙好好说说,就招呼张老板、周琴师起身往回走。走到分道处,张老板回茶园,黄之诚和周琴师回戏班,大家说好一会儿张家茶园见,商量今晚演出的事。
张亦熟回到茶园,人还没到,就听见赵文仙的喊声:“张老板你回来了啊。”随即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一脸微笑说:“钱借到了、钱借到了,这就给他们送去。”张亦熟吃了一惊,这小子玩的啥花样啊?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不耍横啦?真给钱啊?”赵文仙嘿嘿笑,说:“我刚才也不过是一时糊涂吧,再说了,黄家戏班的人这么凶,连你也敢打,我还敢硬扛吗?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是不是?”
赵文仙怎么变了呢?
刚才不是闹得天翻地覆吗?赵文仙躲在屋里看了暗自高兴,心想:让他们去打吧,打死几个更好,黄家戏班的《京城》就演不成了,自己就可以对范家有所交代了。他趁乱溜出张家茶园,一口气跑进范公馆,绘声绘色向范家父子讲了事情的经过,讲得唾沫四溅,还问范老板这样行不行。范先听了不说话,端起茶碗,揭起茶盖刮浮茶。范天力说“这样好……”可一看他爹不说话,急忙闭了嘴,掉头望着他爹。
范先凝思片刻,放下茶碗说:“你这样做不错,够他们喝一壶的了,不过也过头了一些,还想回张家茶园吗?”
赵文仙说:“还回啥张家茶园?都闹翻天了,范老板你就给我找个差事干吧。我保证替您好好干!”
范天力在一旁帮腔:“这没问题、这没问题。爹,你说呢?”
范先说:“你现在还不能过来,还得回张家茶园去。”
赵文仙懵了,睁大眼睛望着他,说:“啊?还要回去?为啥?我不是搅乱了他们演出了吗?他们还要我吗?”
范先说:“你这只能算第一步,还没能彻底搅乱,所以还得回去,不过你放心,我教你个办法,他们肯定不会撵你走。”说罢,掉头对范天力说:“天力,你带文仙去柜上支一笔钱,就照他昨晚的看座钱支吧。”又掉头对赵文仙说:“你马上带钱回去,就说是你借的,缴给张亦熟,还得承认错,保你过关。下一步怎么做,回去等我的消息,好吗?等弄垮黄家戏班,我请你来范家戏班做管事。去吧——”
赵文仙抠脑袋一想,是这个理,忙鞠躬道谢,随范天力去柜上领到一笔大洋。出得范公馆,赵文仙要了一辆人力车,叫车夫嗖嗖飞跑,一口气拉到张家茶园。下得车,付了钱,四处一瞧,轻风鸦静,他暗自欢喜,一溜烟钻进自己案房。
这一切张老板自然无从知道。
张老板见赵文仙知错就改,还愿意主动把昨晚的看座钱送去黄家戏班,自然十分高兴,心里想,自己刚才还准备撵他走,幸好没说出口。他就拍着赵文仙的肩头说:“知道糊涂就对了,今后不准再犯糊涂了啊。这钱你交到柜上去就是了,过一会儿黄老板他们就要过来。另外你叫人赶紧收拾房间,还要准备今晚的演出呢。”赵文仙答应一声是,转身往柜台走去,心里暗暗高兴,这范先真是料事如神啊。
过一会儿,黄老板、周琴师、梁管事来了,后面还跟着黄家戏班刚才闹得最凶的那几个人。黄老板老远就说:“张老板,这几个家伙给你带来了,我已经狠狠训斥了,怎么处理,要罚要打要撵,凭你一句话,我来执行。”说罢,回头对那几个蔫头蔫脑的人吼道:“磨蹭啥?还不快跟张老板磕头谢罪!”那几个人就走上来磕头求饶。
张老板没想到黄家戏班的规矩这么大,忙说:“这是干啥?这是干啥?”忙连连后退,说:“黄老板你快请大伙起来,不能全怪他们,我们茶园有错在前。”又对自己的人说:“还不快扶他们起来!”
黄老板说:“不怪他们怪谁?他们是我请的,出了工该找我要戏份,怎么能闹到茶园来了呢?一时拿不到钱,也不问青红皂白,竟敢动手乱砸,犯条例了,不严惩行吗?”
张老板忙绕过这些跪着的人,走到黄老板面前,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有你黄老板这句话,我们张家茶园就永远和黄家戏班精诚合作!”说罢,掉头对那几个人说:“好了,看在你们黄老板的分上,我不追究你们打砸的事了,起来吧,好好跟你们黄老板干。”
众人磕头道谢,爬起来弯腰垂手站在一边。
张老板对赵文仙说:“文仙你过来,把这事给黄老板说清楚。”赵文仙便走过来向黄老板鞠躬道歉,说:“这事都怪我糊涂,挪用了看座钱,没缴到柜上,闹出这么大的事,请黄老板原谅。我刚才已出去借了钱缴到柜上了,正说给你们送去,张老板说你们马上要来,就在这儿恭候了。”
黄老板忙回礼说:“赵管事客气了,做生意哪里没有资金周转困难的情况呢?都是我这帮人不讲理,还请赵管事原谅。”
于是大家客套一番之后,黄家戏班领了戏钱高高兴兴回去分钱,都说今晚多卖力,黄老板、周琴师和张老板、赵管事进里屋商量今晚演出的事,一场风波算是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