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严寒凋零的金川,这位被扔在农庄的莫家奶奶连天的同情都感受不到。
忙忙碌碌,满怀着喜悦的奔向幸福生活的村民们,更是想不到,那位自打搬来就没出过门的莫家奶奶,她的悲凉与这蒸蒸日上的金川多么不符。
虽是偏僻的一个农庄,内里收拾的倒也洁净。
这里只有两个仆人,一个负责洒扫的老妈子,一个负责照顾枉有莫四奶奶虚名的岳筝的小丫头。
傍晚时候的光线还很充足,有一股暖暖的生活的气息。
但农庄的主房内,却因为拉着厚厚的窗帘,而被一股森冷的气息包裹着。
这时候的岳筝,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咳!咳咳!
她几乎没有一个时刻不在咳嗽。
“奶奶,该喝药了。”小丫头端着一个粗大的瓷碗跑进房内,利落而又熟练地扶起床上咳得快要断气的岳筝。
她自从因为庸医误诊而流了孩子的那天起,就没断过药。这几天更是严重了许多,她已自感时日无多。早命丫头红儿报进了府里,却连他的一个口信都没有收到。
罢了,她就要死了,对他还抱什么希望。不是早在第一次成亲,他扔她一个人独守洞房时就该知道吗?他对她没有半点情谊。
更何况,当初是爹爹做的过分。只因为她被人……又因为她心里有他,就在救了他的弟弟之后,以死要挟他。
她与他毕竟没有那个缘分,第二次娶她,他也不过是受了太妃的“威胁”。
他从没沾过她的身,只有他与那个女人闹不愉快时醉醺醺之下要了她。
她那时很羡慕那个女人,能有一个人这么爱她。而这一个人,又却是她所爱的。
她羡慕甚而嫉妒他们的恩爱。
可是当她感觉到她有了身孕时,她所有的感情便都放到了那个可能已在她腹中的孩子。曾经的那一个孩子,她没有好好疼爱的,就让这个作为寄托吧。
但后来却……
岳筝不禁泪流了满面,或许快要死了,这几天她总是梦见她的第一个孩子,她这一生最愧对的。
如今这么凄惨地死去,也是她自作孽。
“先放一边吧”,她虚弱地声音飘忽无定,抬起枯瘦的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阵,拿出张泛黄的纸来道:“这是你和吴妈的卖身契,收起来吧。我死了,你们就回自己的家吧。”
红儿看着那泛黄的纸张,泣不成声地跪在床边:“红儿不走,当初若不是奶奶,红儿不知在哪个火坑里受苦呢。就是奶奶死了,红儿也守着您。”
说着哭倒在了床边。
她其实也明白,奶奶一死,他们这两个由王府跟着奶奶过来却又不是王府的下人,也就无处可归了。
岳筝将那枯瘦的手放在了丫头的头顶,叹道:“当初,将你们留在王府里,就好了。”
一个清爽的声音,却在这时打破了房内丫头悲泣的声音:“呦,这是怎么了,我这紧赶慢赶地也没能赶上见姐姐最后一面吗?”
说话的人,如沐春风的笑着。
红儿的哭泣戛然而止,她站起身来,向来人道了个礼。
岳筝只在金川住在莫家的那大半年接触过这个女人,虽然她常是笑颜对她,她却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对她的不喜。
她虽能理解,却也与她争执过几次。
她岳筝从不是个能伏低做小的人,即使知道当年若不是她,这个女人也不会与他有那么些波折,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就只能错着走下去。
因此当年的休书,她并不恨莫北轩和齐若兰。
可今日,齐若兰这样明媚的笑容却让她陡升了一股恨意。
为什么她盼望一生而不可得的,齐若兰都得到的如此轻松?
齐若兰看见那个已成了一副骨架的女人眼中的恨意,心中舒爽,又添了几分笑容。能遇到一个为你做主的太妃又能怎样,二次嫁入莫家,还不是被扫地出门?
她笑着吩咐红儿道:“你出去,我跟姐姐单独聊聊。”
红儿身姿未动,沉稳地说道:“奶奶还要喝药。”
啪!啪!
她的话音刚落,房内便响起了脆利的两声。
“这里除了我们家奶奶,哪还有什么奶奶?”齐若兰身边的一个绿衣丫头掌掴着红儿,尖声斥责道:“你是眼瞎了还是嘴瘸了?”
红儿没有争辩的意思,站在那里却仍不动。
岳筝气也无益,撑着一口气对红儿道:“出去吧。”
房内眨眼间只剩了她们两个人。
齐若兰上前两步,仔细地看了看岳筝的神色,啧啧两声,笑着道:“真的要死了?我还以为又是姐姐不死心,勾引相公的计策呢。”
“你”,岳筝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又咳起来了。
以前再怎么样,这个女人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自己要死了,她这是来羞辱自己的吗?
“姐姐可别这么生气,气死了倒是我的过错了。”齐若兰敛了笑容,风凉地说道。
“你想干什么?”
岳筝调息一二,声音薄弱地问道。
齐若兰嫌弃似地拿手帕掩了掩鼻子,道:“一则来瞧瞧抢了我的夫婿的女人是怎么死的,二则是来告诉你一件事,让你死也瞑目。”
事到如今,岳筝也没什么好怕的,如泥般被踩了一辈子,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坦然道:“你说吧。”
齐若兰笑了笑,似乎很满意她这时的坦然:“兰儿早就知道,姐姐是个心宽的。不过,姐姐,你还记得当初那个误诊而让你流产的大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