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飞快,采思从自己的小世界醒来时,外面如墨的黑色已悄悄的褪去,点点白光已经从木窗的缝隙中渗了进来。
此时已近晨时,天色将明。
采思微微的动了动胳膊,一股热流从丹田之处溢出,快速在手臂附近的经脉中环流,虽然力道不是很强,但说不出的轻盈舒服。
老王头斜躺在屋角的床上,并未睡去,双手托着头,双眼微睁,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桌子还在原处,但是神像和蜡烛都已消失不见,寻不到昨夜的一丝痕迹,若不是这些都是采思亲历之事,记忆深刻,他还真可能以为昨晚只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而已。
桌子上多了一双奇怪的靴子,黑色的鞋底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很厚,大概有两寸左右,相比之下,靴筒却比较短,穿在脚上,也只能高过脚腕少许。说这靴子奇怪,主要是这靴子的形状:这靴子的靴尖之处,各绣着两个栩栩如生的鹿头,体型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鹿角和鹿耳均是清晰可见,鹿首连在靴底上,乍看之下,有如长上去一般,一丝间隙也无。
若从整体上看,这靴子有些丑,有些怪,还有些滑稽。
“这便是鹿蜀琉璃靴,瞧着可能不太起眼,但它确实是一件宝物”床上的老王头已闭起眼睛,看着像是有些疲惫,但语气却极有中气。
“送给我的?”采思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是的”
“为什么?”
“因为它对你有意义,在我这里却只能成为一件死物,若是发挥不了它应有的神效,再好的宝物也只是一件凡品,宝物蒙尘,有违我的本愿!”
“我能用它干什么?”
“它是一件神行之物,你留着总会有用的”
老王头睁开眼,缓缓的坐起来,眼睛盯着采思,格外郑重的说道:
“你体内的阳性凶物饱食了你母亲灌注在你身上的精气,陷入了沉睡,阴性凶物的吞噬力也消弱许多,现在我在你的身体内又度入了一道三清真气,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可保你三年之内无忧”
“但是阳性凶物若无雄厚的生机滋养,总有一天还会醒来,等阴性凶物消化完他体内的精气,吞噬力也会一天天的增强,所以你现在还是处在一种非常凶险的境地之中,若不能在我说的情况发生之前,把三清真气修炼到足够的境地,使生机有如无根之水,绵绵而生,那么你的身体就会如一个沙漏,总有一天要被你体内之物吸成一个空壳”
采思脸上无悲喜忧愁之态,听完老王头的一句话,沉思许久,才抬头异常认真的说道:
“我会努力的!”
老王头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桌子前,轻轻的抚摸着桌子上那双古怪的鹿蜀琉璃靴,眼神慢慢的漂浮起来,好似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你的麻烦并不是只有这些,你额头间的运势颇为古怪,命理线虽然柳暗花明,但依然曲曲折折,你以后经历应该极为坎坷”
“想来也是,你生于大富贵之家,身边之人却落的如此下场,不合常理,豪门之中人心难猜,是非曲直难辨,生生死死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这双鹿蜀琉璃靴是我与同门游历西方雪山时顺手带回之物,整个靴子是用雪山异兽鹿蜀的皮毛制成,鹿蜀善行,可日行数千里,这双靴子之中封印着部分鹿蜀异兽的灵气,若是遇到什么不测,穿上它,最起码还可能逃得性命,这件宝物也算没有埋没在我的手上。”
采思点点头,看了看眼前的鹿蜀琉璃靴,又看了看老王头,轻轻的说道:
“虽然我知道一个谢字太过清浅,也太过俗气,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此番恩德,说不得我很快便会带着无数的遗憾与憎恨死去”
他抿了抿嘴,有些自嘲的说道:“无论怎么说,总不会比现在好,现在对我来说,最起码还有一线机会!”
老王头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继而又归于平淡,只听他叹了一声,神色间有些冷清。
“你不必谢我,我虽然引你入三清之门,但说到底还是我得三清功业,再说三清道火不熄,也是我等门人的应尽之责,道尊即是你师,你我仅同门而已,此不必言谢”
“这双鹿蜀琉璃靴虽是宝物,但当初也是取自他人,宝珠蒙尘,今日只能算得上借花献佛,此也不必言谢”
“至于那一道真气,更不必言谢,我只是全凭喜好做事罢了,若我真的是心善之人,当初便会出手救下名叫青萝的那个丫头,若我真的是心正之人,当初也会出手杀掉那个吞噬红丸的异类少年”
也不管采思如何反应,他最后总结似的说道:“所以你不必谢我,我本是独行之人,喜恶美丑皆没有标准,世间万般事,皆顺心而已,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看似慈仁,实则无情,实在不敢受一个谢字”
采思低头不语,情绪明显低落下来,老王头的话有些直白,对他的心境照成了极大的冲击,往事不由自主的心底泛了起来。
他不再说话,沉默着,侧着头,盯着窗楣出神。
又过了许久,采思回过神来,可能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便缓缓的开口问道:
“若同是三清门人,该如何辨认?”
“三清门人并无特殊信物,也无法经过信物辨认,但三清秘法独树一帜,若是有缘,到时候自然便可以通过此法相认?”
“三清门人可众?”
“自三清道尊创立三清,在天下生灵中选择六十四个极具慧根之人,授之以三清秘法,这六十四人被尊为上三清,而后上三清择一百二十八人,引入三清门中,这些人被称为下三清,再其后,三清道尊曾立下门规,一名三清信众一生只可渡一人入门,所以三清道统虽然传承久远,但是门人并不是很多,许多三清道友远离红尘,一心修行,有些同门一世之间,也没有机缘遇一同门!”
采思攒眉凝思,疑惑的神色渐浓,又问道
“既然门规如此宽泛,门人又各自行走于天下,那岂不是一盘散沙?现在门中可有掌事之人,又该如何召集同门?”
老王头叹了口气,说道:“修行乃是采天地气运加于己身,本身就无章法可言,我门门规顺乎自然之意,又有何不可?”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自三清道尊坐化后,门中地位最高者便唤作道火子,代代相传,道火子并不管俗务,而是专门看管三清道尊坐化后生出的三色道火火种,门中若逢惊天大事,道火子便会用三清道火点燃三清山之巅的化玄火池,到时候三色道火冲天,普天之下的三清门人都会生出感应”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的说道:“不过很难有这种机会,三清之法,本是无情之道,既然无情,自然不会有太多牵绊,我所知化玄火池自远古到现在,只燃过一次,那是唯一一次门中之人齐聚,以后便再无这种机会”
说道此处,老王头便再也没有向下细说,采思也没有追问,场面又冷了下来。
老王头向着门的方向轻轻踱着步子,用手拉开虚掩的门,屋子外面北风依旧,但是相比于昨晚,风力小了许多,早晨清冷的风裹着射日山上独有的绿草香味吹了进来,一口气吸下,让采思脑海一清。
“我该走了!”
“去哪里?”采思有些不解的问。
“去哪里!“老王头用手指了指雾气迷茫的云梦泽。
“现在?”
“对,我能感觉到有人在哪里,我现在必须去,不然就晚了!”
“是你等的人?”
“不是,可能是我的故人,也可能是我不认识的人!”
“嗯,希望你能找到她!”采思极为真诚的说道。
“谢谢”老王头举头看着极远处,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他忽然回过头,话锋一转,有些突兀的问道:“那个叫红袖的丫头抛下你,随着别人走了,你恨他吗?”
如此突兀的问题问的采思有些发愣,他的神思瞬间呆滞起来,眼神也迷离起来,相比内心之中正在反复的煎熬思量。
过了许久,采思才答道:“不怪她”
这是声音有些空,给人一种迷失的错觉感。
“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不期望你能理解我,但我希望你也不要怪我”老王头沉声说道
采思迎上老王头的目光,没有闪避,抿着嘴唇,也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默。
老王头见此叹了一口气:“青萝的葬在射日后山,哪里有一片翻新的土地便是,你去看看吧!”
“嗯”采思轻声应道。
老王头笑了笑,转过身看着门外,灰白色的空中云气聚集,偶尔间,点点清冷的雨滴从天空中飘下,滴在老王头的额头上
“风起雨落夜将至!”他突兀的叹道。
“此处的气运已经发生变化,射日山之下的数条地脉走势也变了方向,此处起了北风怕也是地气流向改变的缘故,黑煞之气在射日山附近蜿蜒升腾,只怕要不了多久,此处便会发生变故”
“若是可能,早些离开此处吧!”老王头淡淡的说道。
说完,还不待采思回话,诡异的事情便发生了,老王头的身体突然发生了一些肉眼可见的变化,一道模糊的影子从他的身体中“走”了出来,每走一步,影子的面容便会清晰一分,本来有些虚无的轮廓也会真实一分,老王头原来的身体倚在门边,并没有动,随着那道影子越走远远,他静止的身体逐渐模糊起来,开始时如裹上了一层薄雾,越来越无法窥见真容,最后便如将要消散的雾气一般,整个身体越来越淡,慢慢的消失不见。
那道影子看似极慢实则极快的向远处走去,再看时,门边的老王头已彻底的消失不见,十丈开外,一道俊逸的身影正在向云梦大泽深处飘去,那人影背对着采思,身体仿佛在散发一道道柔白的光线,虽无法看清面容,但是从侧面打量,采思可以断定这一定是一位极为英俊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忘忧真人。
一阵飘渺的歌声断断续续的从风中传来:
“那时听水龙门望,金马朝东翠羽长;问道华庭孤梅冷,碧海吹笛曼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