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号轮快驶进秦皇岛港的时候,玉凤已?把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项老忠夫妇和几个搭行李的老客一起,被困在密不通风、黑乎乎暗无天日的货舱里,与一堆堆打成捆包起来的杂货、散装的煤炭挤在一起,不但′息困难,还要忍受风起浪涌的折磨,觉得这一辈子真没有遭过这么大的罪。
项老忠取出水和随身带的山东煎饼,喂玉凤喝了,又要她吃,玉凤说肚子难受,头晕,体虚,吃不下,项老忠强迫她吃,玉凤吃了几口煎饼,又吐,不过这次不吐黄水了,吐出的都是没消化的棒子面。再过一会儿,风浪小了,她好了一些,老忠忍不住又开始埋怨她:“你真傻啊!俺去闯关东,又不是不回来了,你非跟着来干啥?受这洋罪?”玉凤虽然身体无力,还是将脖子一挺说:“俺不是怕你不回来了,俺是怕你一年半载回不来,等生儿子时候你就见不着了!俺生孩子的时候,就想你在身边。”项老忠骂道:“就为这点子事,把命差点搭上了!你要是为了这件事,把孩子弄个三长两短,俺饶不了你!”玉凤说:“打死俺俺也要跟来,孩子这次要是有了事,俺迟早再给你生一个,俺就怕一件事,将来孩子生下来,第一眼看不见他的爹!”老忠气极反笑,说:“闭上你的乌鸦嘴吧,狗嘴里吐不鸟儿来!赶快吃煎饼,吃饱了有劲了,俺再接着骂你!”
夫妻俩一路互相埋怨着,竟然平安无事地到了岸。船停稳后,货舱门被打开,曹蛮子的瘦脸在上面一闪,说:“快出来,准备下船了。”老忠扶着玉凤站起来,玉凤身子都软成一摊泥里了,两人离开货舱,悄悄地走上大船甲板,见甲板上已?站满了人。有人喊:“排队啊,别挤!挤到海里去,后我们可不管啊!”
船停靠在锚地里,风浪不小,船虽然不走了,船身还是摇摇晃晃,玉凤还想吐,老忠要她忍着点,说一会儿就上岸了。这时来接驳的平底船也到了,船夫喊道:“一等舱的洋人先上,华人后上。”船上有人过来,引着那些洋人往前面挤,让中国人在后面排队等着,一个个的上接驳船。一个操四川口音的中国客人骂道:“他妈的,啥叫不平等?这就是不平等,中国人的船,中国人的港口,凭啥子洋人坐头等舱,下船就得先走;咱中国人就得坐下等舱,排在后面走!格老子的!”老忠凑上前去,问道:“大哥,这是什么地方?”那四川客人说:“这是秦皇岛港临时码头。”
项老忠抬眼望去。只见眼前一座木质临时栈桥横在水中。永平号轮缓缓进港,一艘接驳船正在向大轮靠近。在他眼前,艳阳高照之下,一片滩涂之上,已?是一个大码头的雏形了。为搭建码头、临时工房而准备的木料已?堆放在港湾里,一批批用来建防波堤的石材也被运来堆放在码头的空场里,光着上身、晒得黝黑的码头工人或是抬着柳条筐,或是推着独轮车、排子车站成一排,等着接货卸货。还有不少来来往往,准备登船的游客。金发碧眼的洋人监工也随处可见,在码头里走来走去。
老忠对玉凤说:“凤啊,你看,这个码头啊真不错,洋人可真不少!”玉凤脸色苍白,捂着肚子说:“老忠,俺不想看这个了,俺还想吐。”老忠说:“坚持一会儿,上了岸先歇歇脚,吃点东西就好了。晕船就这样,上了岸一稳当就好。”玉凤说:“俺不是晕船,就是肚子里的娃儿好像有意见哩,他不停地踢俺。”老忠笑道:“这小子将来不是稳当的主儿,这一路折腾下来,他要还能平平安安的,将来一定也是个能吃水的汉子。”
老忠放眼望去,见那对抱着哈巴狗的洋人男女正在下码头,那个洋人男子回过头来,正好与老忠的眼神相对,洋人男子举起手,微笑着示个意。老忠没理他,心里还气着他刚才的举动。那只小狗远远见着了玉凤,很亲切,汪汪地叫了几声。
洋人上了船,剩下的就是中国人了。洋人的走的时候,秩序井然,到中国人时有点乱,晕船晕的难受、急于上岸的人开始往前挤了起来。两辆接驳船上不久就载满了人,移到岸边,大家登上临时搭建的仅一人多宽的栈桥,往岸上走。见有人要上来了,岸上的挑夫、à人力车的都开始往前挤了过来,喊:“租车了,租车了!à货,à货!”人们就往栈桥下面挤,老忠怕挤到玉凤,就抢到了她的前面,混乱中玉凤觉得有只手在自己的屁股上摸索着,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瘦长个子、满脸麻子的人正在后面冲着自己龇牙笑,玉凤一急喊道:“老忠!”
项老忠听她一喊,回头问:“咋了?”这时那只讨厌手也离开了。玉凤脸通红,贴到他耳边说:“有人摸俺屁股。”老忠一惊道:“啥人啊!在哪儿?”玉凤用嘴努了一下前方,只见那个麻子若无其事的挤到了前面,正往前走。老忠说:“人多船挤,兴许不是故意的。”玉凤说:“我觉得他像是有意做的。”老忠说:“人多手杂,场面又乱,管不了这么多,吃点亏就吃亏吧。”玉凤啐了一口:“你这血性这时候又没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不好,有人吐了!”接着后面的人群蜂拥前冲,身后一个人用力一撞,生生把项老忠和玉凤又往前挤了几步。?来是后面有个老婆婆,有些晕船,上岸被海风一吹,竟然吐了起来,身边的人怕她吐到自己身上,纷纷躲闪,人群本来就挤,这一乱,就更乱套了。
老忠担心着玉凤的安危,紧紧à住玉凤,突然发现了刚才那个麻子,又贴在一个少妇身后佯装被挤的样子,手在抚摸着她浑圆的屁股,想起刚才玉凤说的话,心道:“果然是个色狼!刚才真是摸了玉凤的屁股。”不暇多想,松开玉凤,挤上前去,暗中飞起一脚踢在那人腰眼,那人惨叫一声,·身落海。
就这么一阻隔的时间,玉凤也跟了上来,推他一下低声道:“又管闲事?”老忠笑道:“替你出气。”从栈桥上去,到了岸上,随着人群往码头里面走,也不知该去何方。
老忠夫妻走了没几步,后面就有人上来拍了他一下。老忠回头看去,是个个子高高、样貌凶狠的汉子。那汉子说:“爷们,等一下,有事问你。”老忠说:“啥事儿?”那人将手指了一指,说:“去那头儿说去。”老忠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前方货场内堆得如小山一样的货物底下,有几个苦力打扮、身材魁梧的人正往他这边看。老忠觉得这些人来意不善,就说:“有啥事儿就在这说吧。”那人笑笑说:“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两只手抓住老忠胳膊,拖着他往前走,手像铁钳一样有劲儿,抓得胳膊生疼,老忠心想:还真来会家子了,哼,老子也不是啥善男信女!暗中运气,双脚踩在地面,有如钉了进去,那人没à走老忠,一?之下,再次用力,老忠纹丝未动。
玉凤见老忠被人à住,急忙劝道:“这位大哥有话好话,你à俺男人干啥?”那人没理玉凤,伸手又去抓老忠衣领子,老忠用手一挡他的手,脚下使个绊子,那人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老忠笑道:“有话好说,咋动手动脚的?”
汉子恼羞成?,爬起来又来抓老忠,老忠一闪,没让他抓着。就这么一争执,货场边站着的那几个汉子也围了上来,老忠见情况不妙,对玉凤说:“凤儿,他们要来动粗的。你闪一边去,别伤了身子。”玉凤说:“别和他们争啊,凡事能忍则忍。”正说着,一个三十多岁、头戴瓜皮小帽、身着青色长马褂子的人走了过来,喊道:“住手!”
他这一喊,冲上来的人全都停住了,齐齐地叫声:“四爷!”被唤作四爷的那人走到老忠身前。老忠见这人的面相很怪,一只眼大,一只眼小,肥肥胖胖的脸上一团和气,眉宇间却隐隐有股说不出来的煞气,有几分压人的气场。心想:这人笑里藏刀,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说话可得小心点儿。四爷双手一拱,很?湖的说道:“这位兄弟是刚刚坐永平号过来的吧?”老忠见他礼数有加,也拱拱手说:“老哥哥猜得没错,正是。”
四爷上下打量了老忠一眼,说道:“永平号船票比小舢板贵出两、三倍不止,兄弟你貌不惊人,能坐开平矿的船过来,肯定是个非凡的人物,请报个号啊,让老哥哥我也长长眼。”老忠笑道:“山东来的穷棒子,人穷命贱,说出名来污了哥哥的耳,不说也罢。”四爷哈哈一笑:“兄弟说笑呢吧,穷棒子能做了这条大船过来?两个人,要六两银子才能换个座,这够穷棒子一年的收成了吧。兄弟你还说穷?”老忠说:“卖了十亩好地,就换了这两张船票啊。要不是为了活不下去闯关东,?舍得抛家舍业?”四爷笑道:“我看兄弟你是藏着掖着,怕露富啊。也好,你不愿说名字,咱客随主便,不勉强了。不过你身上有件东西,兄弟可得拿出来,给哥哥我看看。”老忠说:“穷棒子家家,不知有啥东西哥哥想看,您尽管说着。”四爷指了指玉凤,说:“两个人,价值六两银子的永平号客舱船票两张,请兄弟拿出来让哥哥过过眼吧。”
这些人竟是来查票?项老忠心头一惊,暗想这真是来者不善!脸上却故作自然,道:“哥哥说笑了,下了船,?还留那个?早不知撇哪儿去了。”四爷笑道:“兄弟也在说笑吧,你是下了船,但还没出码头。票扔的挺快啊!也好,兄弟你买的是船上的哪个座位,总记得吧?”老忠笑道:“?记得那个啊,上了船俺女人又想吐又想à的,光顾着折腾她了。”四爷走上前一步,说道:“兄弟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这一趟永平号一共卖出一百七十三张票,临上船时,我船上的兄弟们早把所有的票都收上来了,现在都在哥哥我这儿手里拿着呢,一张不多,一张不少,可怎么就多出你们两个人,拿不出票儿来呢?”
老忠心说不好,没想到永平号还有这一手,上了岸居然还要验票,心想他妈的洋人真够损的。正不知如何回答,四爷又逼上一步,几乎和老忠的脸都要贴在一起,那一大一小两只眼睛里这次没有了丝毫伪装出来的笑意,却透出一股瘆人的凶光。四爷低声说道:“永平号轮开航以来,哪趟都有几个浑水摸鱼跟着上来的,洋大人动了?,对那些没票还混上船的要从严惩处。兄弟,实不相瞒,我刘四就是帮着洋大人在岸上管这事的,国有国法,港有港规,你今天犯了码头上的规矩,你让我咋处理你啊?”老忠望着他的眼睛,面无惧色,说:“俺是没买着票,但俺可也是花了钱上来的,那船上有人带了俺过来的,说是搭行李的,把俺们两口子放到货舱里了。俺给了他根簪子,也抵上几两银子吧?再说俺一直躲在舱底,也没占船上的座。”刘四微显诧异:“噢,有人带你们搭行李?那人是?啊?”老忠说:“叫曹蛮子,是永平号上的人。”刘四说道:“噢?难道是永平号上出了家贼?”
正说话间,一个金发碧眼、四十多岁的洋人走了过来,冲着刘四用流利的汉语喊道:“刘四先生,我一直在找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刘四一听这洋人喊他,马上凑过去,脸上堆满笑容,毕恭毕敬的弯下腰去说道:“鲍尔温先生,我刚刚发现永平号上又有人无票乘船,这不正在盘查他吗?”鲍尔温看了项老忠夫妇一眼,说:“又是没有买票混进来的?”刘四说:“您一看就知道了,穿的和要饭的一样,他们哪有钱买咱永平号的船票?”鲍尔温摇摇头说:“哎!这个码头真是太乱了,每天都有丢东西、打架、混进码头的事发生,太需要整治了。逃票是一个无耻的行为,带他们去补票处交罚款,我花钱雇了你们,你们就要把这里管理好。”刘四说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这些事处理好。”鲍尔温说道:“我不要空头承诺,港口要建起来了,这时不能出一点差错。刚刚矿警处又接到了投诉,又有麻烦事了。你马上把龙二找来,他又去做什么了?是去找女人,还是又在推牌九?”刘四说:“鲍尔温先生您放心,二爷一直在码头上呢,我马上派人找他。”鲍尔温摇摇头,很不满意地走了。
刘四对项老忠说道:“兄弟,你刚才听见这位鲍大人的话了吧?逃票的要按双倍赔偿,这就是洋人定的规矩,走吧,和哥哥我去票务处,把你的票钱补上吧。一共十二两银子。”玉凤听到这话急了,扑到老忠身上说:“老忠,咋回事儿,还要咱们付双倍价钱!咱不是给了他簪子了吗?”老忠握住她的手,说:“别急,俺有分寸。”老忠对刘四说:“四爷,我知道你们是拿洋人钱,给洋人办事的。但咱们都是中国人,胳膊肘子总不能往外扭吧?俺知道您有难处,可是也希望您能体谅俺一下,俺身上现在一文钱也没有,惟一值钱的东西给了船上一个叫曹蛮子的,四爷您要是让俺们补票也行,永平号还没有走,您让我找着这曹蛮子,让这姓曹的把这情况和您说了。俺把那根簪子要回来,给您拿着,用那个把票钱抵了,您看行不?”
刘四听了这话,眼睛滴溜溜转,没吱声。项老忠夫妇满怀期待看着他,刘四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这兄弟,话说的倒也在理。”老忠听他这样一说,如释重负,说:“谢谢四爷体谅,那您能不能和我上船一趟?俺们去找那曹蛮子。”他心里做好盘算,只要上了船,找到曹蛮子,说什么也得把那簪子夺回来,把这理掰清楚了。刘四却说:“码头这么大,找个人不好找,这事不用你了,毕竟码头上我的兄弟多,他们出手找个人,没有找不着的,一见面,对质一下就全清楚了。”老忠说:“那就让四爷费心了。”刘四说:“这样吧,你现在先和我去票务处那儿等着,找着曹蛮子,咱还得一起和洋人解释这事儿呢。”老忠说:“那谢谢四爷了,俺和您走。”刘四说:“也不用说啥谢的话,我看你们穷哈哈的,身上也真是拿不出钱来。你放心,我也是过穷日子出来的,要不为了几个养家糊口钱,哪能听洋人天天放屁!你们出去闯关东,不也是为了找个活路儿嘛。”老忠听他这么一说话,心里面一阵暖意涌来,说:“四爷这么想,我就更无话可说了,俺夫妇和您去那票务处,找着蛮子,那簪子就当票钱了。”刘四一摆手:“那就请吧。”
玉凤和老忠随着一群人往码头里面走,走没几步,玉凤捂着肚子,脸色痛苦,说:“老忠儿,我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不想走了,俺想坐哪儿等你。”老忠看了刘四一眼,说:“四爷,俺媳妇有身孕,晕船晕得厉害,让她在这儿等着俺,行不?”刘四说:“噢,弟妹身子不舒服啊,没问题啊。补票的事,兄弟你一个人去就可以啊,不过弟妹一个人留在码头上可不太妥当,接船之后,码头上就不准再有闲人出入了,这让洋人看见了可是不行的。小六,小七,”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两个汉子:“陪这位嫂子到最近的休息站去,让她歇会儿。给准备点水啥的,有啥需要的你们就帮着去裹伤所喊声大夫啥的。”两个汉子答应一声,过来对玉凤说:“请吧。”
玉凤看着老忠,一脸的惶恐与不舍,说:“老忠,俺要你陪俺去。”老忠说:“凤儿,你还先等着俺吧,俺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过去找你。”刘四说:“兄弟说的是,补票站离这还远着呢,你可别动了胎气。咱码头这休息站里啥东西都有,旁边就是裹伤所,有大夫就诊,有个啥事,还好处理。”老忠说:“四爷,那休息站在哪儿,俺先想陪着俺媳妇过去。”刘四宽宏大量地一摆手,说:“可以。”
老忠扶着玉凤,和刘四等人一同走到码头临时搭建的一个低矮的小房子外面,老忠见上面写着“临时休息站”的字样,暗中记下了这里的方位。刘四说:“弟妹,请吧。”玉凤看一眼老忠,满眼不舍,老忠走上前,握住玉凤的手,说:“凤儿,你先在这里等着我。有事儿,喊一嗓子就中。”玉凤觉得他往自己的手里似乎塞进了什么东西,探头一看,那是一个薄薄的铁片子,尖端被磨成了柳叶的形状,锋口锐利,这是老忠用来防身的武器柳叶飞刀。老忠将飞刀塞进玉凤手里,低声道:“见机行事。”玉凤会意,将飞刀攥紧,手背到身后。
老忠说:“四爷,俺把媳妇寄放在这里了,俺和你走。”刘四说道:“好,兄弟放心,这里都是中国人,?都能帮?。”老忠看着玉凤进了休息站,刘四身后有两个汉子跟过去,站到了门口。玉凤回头看一眼老忠,眼中全是牵挂,老忠冲她点点头,挥挥手,有些心酸的感觉。
刘四说得不错,这补票地方确实不近,他们一直走到码头边上的一个大院子外面,才停了下来。老忠心中暗记着这里的方位,也算计好了一旦有不测之事出现,如何逃生去找玉凤的路线,就问道:“这就是补票站?”刘四说声对,推开院门,这大院子挺宽敞,里面有不少间屋子,却见不着人,显得空空荡荡。刘四走到其中一间屋子里,将门推开,里面一股发霉的气息卷着一股潮气冲了出来,刘四说:“兄弟请吧。”老忠心中狐疑,并不进去,说:“您先请。”刘四笑道:“兄弟是个谨慎人!”推门先进去了,老忠略一迟疑,也跟进去了。
这屋子里面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和一个煤炉壁。刘四径直快步走到椅子前坐下,一指旁边的那张椅子,说:“兄弟你坐那儿!”老忠说:“谢四爷了,我站着就行。”刘四哈哈笑道:“站着哪有坐着舒服,坐着哪有躺着舒服。兄弟,你还是躺下吧你!”话音未落,老忠只觉得后脑勺呜呜风响,好像有个东西砸过来了。老忠急忙一躲,那东西擦着后脑过去,砸在了肩上,痛如骨彻,半个身子都麻了,接着老忠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上被一个黑布袋裹了进去,什么也看不见了,鼻中又闻得一阵阵异香,接着棍棒、è脚如雨点一般砸落在他身上。老忠拼命挣扎,可惜目不见物,那异香一进了鼻腔,整个头都晕了起来,全身瞬间一点力气都没了。老忠心道:“坏了,是拍花子用的迷香。”忙屏住呼吸,但已?晚了,只片刻工夫,就被打得遍体鳞伤,瘫软在地,刘四喊道:“别停手,接着打!让他尝尝杀威棍的厉害。”又一阵棍棒落下,老忠先被迷香迷了,又挨棍棒,片刻间就昏了过去。
等老忠醒来时,他已?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椅子上。脑袋上还罩着黑布口袋,眼前依旧一片漆黑,接着就听见了刘四和一个人的说话声。刘四说:“他妈的,你也是混了多少年码头了,让人一脚就给蹬海里去了,吃了一嘴海草,丢不丢人啊!”另一个声音有些不服地说道:“四哥,妈的他背后下黑手,我手光摸那女的腚了,哪想到这码头上还有人挑我的刺啊。”刘四骂道:“你这双手,这两年就会摸女人屁股,也他妈和女人屁股一样,不是个è头,是块豆腐!”
老忠微微呻吟一声,只觉眼前一亮,有人将他头上布袋掀了,接着听见一个声音骂道:“妈的,你醒了?你看看爷爷是?!”啪啪几个巴掌打了过来,老忠定睛一看,这人一张焦黄的马脸长着一脸麻子,正是在船上吃玉凤豆腐被他一脚踢下去的那个人。老忠心道:真是冤家路?,落到这帮人手里了!
刘四凑上前,嘿嘿笑道:“兄弟,醒了?”指着麻脸人说:“看着面熟不?你刚才那一脚踢的那真叫一个帅啊!只不过,你可踢错了人,你踢的是我九弟啊。你说,你打我弟弟,就是打了我的脸,我该不该打你啊?”
麻脸人骂道:“你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麻九?知道我是和?混的吗?”说完又是一è打在老忠的脸上。老忠的眼角流血了,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有些模糊。老忠吃力地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两张票,至于要人命吗?”
刘四说:“兄弟,你初来乍到的,不懂得规矩,我不怪你。今天儿哥哥就把这码头的规矩和你说说。咱这码头上,苦力、渔花子人可不少,管着他们的,除了官府,洋人,还有咱们青帮四大帮,四大帮里还有九大金刚。这码头面上的事,是咱大清朝官府和洋人一起管,这私底下的事,就是四大帮九大金刚来管。你一脚踢下去的这位,叫麻九,九大金刚里排老幺,哥哥我叫刘四,九大金刚里排老四。我们哥俩儿都在沧州帮龙二爷手下混事。你逃票的事,那是和洋人的事,你踢了我九弟,那就是和我沧州帮做对了,所以对不起了,哥哥得让你懂一下规矩。你得记好了,在咱码头上做事,有个规矩叫一码是一码,逃票上岸是一码事,打我兄弟是一码事,这两码事,都得摆平了才行。兄弟你记着点,以后别再犯这种错误了。”刘四说完又冲着几个手下说道:“让这位新来的兄弟再加深点印象,杀威棒接着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