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寒一言不发,目光冷冷地扫过诸人,在我身上停留了一刻,便倏然调转马头,瞻眺北方城门,言语间盛气凌人,“走了!”
赵雪楹坐入马车,由赵凌寒一马当先,领着一干护卫浩荡而去。
告别了朱潇夫妻,我与流萤翻身上马,马鞭乍响之下,一骑红尘由近及远地去了,在古道中逐渐淡却了身影,徒留飞叶在林间缱绻。
巫州与凤凰城相距不远,如此马不停蹄,不过两日便已至凤凰。
此时正值午时,碧空万里,湖光山色,青草的新润气息迎面扑来,将周身浊气一涤而尽,但城外满布的乌烟瘴气,却将这一份美好破坏殆尽。
我在河畔挽缰驻马,眼前青雾弥漫,由内而外,长逾百丈,将凤凰城围了牢牢一圈,恍若一道无形的屏障,与外隔绝,令外人不得寸近。
想必一旦吸入青雾,它便会在人体内化为蛊虫,迷乱心智。
浑浊的青雾之中,时而有光华若隐若现,其间石阵布幡星罗棋布,巨石悬空,古城上空结界闪耀,暗合阴阳五行之术,料是支撑蛊阵的阵法。
阵法结界护城,一旦触碰,便会消肌化骨,蚀魂夺魄,万载不得超脱。
我不由为之心惊,这蛊阵着实庞大,竟笼罩了整座凤凰城,不仅四面八方无懈可击,连上空都被封锁,朝廷军师束手无策,也在情理之中。
据说凤凰城主控制的城池,均被布下了阴阳蛊阵,无法侵入半分。
“流萤,你可看出了这蛊阵的玄妙么?”
身畔少女斜坐马上,托腮凝思,神色之间越见迷惑,“我也看不明白,好像它不仅是靠巫术,更重要的是某种阵法,两者结合形成的蛊阵。”
“无妨,我们也不急于一时,现在你可有办法安全通过?”
“师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轻巧地跃下白马,将一瓶粉末洒于河中,手指以奇妙的节奏微微颤动,皓腕上三枚银镯互相撞击,发出一阵清脆叮当声,入耳颇为动听。
那粉末恍若心有灵犀,竟在河中化为数百紫色蛊虫,蜂拥着游向城内。
领头的蛊虫忽然撞上一堵无形屏障,顷刻蒸腾成道道浅紫烟气,袅袅散入空中,将青雾融合消逝,使得周围空气又复清澈,后继蛊虫亦重蹈覆辙。
流萤牵着我沿河步入,穿行在逐化清明的空气中,然而刚走过的路,立时便又被青雾充盈,是以只能步步为营,紧随蛊虫徐徐潜入。
七灵蝶自是百毒不侵,透明的双翼彩辉流转,在一片混沌中更显晶亮。
我环身四顾,此时如坠无底深渊,眼前青雾广无际涯,周遭一切皆归于无、入于玄,满耳只闻风声飒飒,仿似有妖魔鬼怪藏身于憧憧雾气之中。
最终破雾而出,眼前豁然开朗,流萤收回剩下的蛊虫,我敛眉沉思,心计全程一百二十丈,蛊虫化了二十八只,由此得知蛊阵设有二十八重。
城门口守卫森严,数十苗族战士整齐队列,饶是插翅难飞。
毫无预兆地,一阵恶风卷来,扬起飞叶片片,众卫正欲以袖挡风,疾风却转瞬远逝,未留下半点痕迹,不经意间,城内已多了两道浅影。
若说巫州依山傍水,凤凰城则是一座水上古城,所临沱江为沅江支流。
凤凰城群山环抱,关隘雄奇,恰似一幅山水画,淡描浓抹总相宜。
碧绿的沱江从城墙下蜿蜒而过,江中渔舟游船数点,新生荷叶依风摆舞,山间暮鼓晨钟兼鸣,江畔芦苇荡漾,码头上的浣纱姑笑声朗朗……
两岸吊脚竹楼鳞次栉比,与山色浑然一体,一望而有出尘之意,吊脚楼外侧绿草如茵,竹林绵绵,远远望来如绿雾缭绕。
身临其境眺望,古城上空赫然布有七个巨大的圆形法阵,各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以北斗七星排列,几乎覆盖了整座古城,非通灵之人无法目见。
冥冥之中,我只觉浑身真元汹涌如潮,时高时低,拍得心旌动荡,意驰神摇。
“师姐,你的身体……”
低眸顾盼间,只见一种薄弱的红光笼住全身,似有极强的火属元灵,意念之强,竟让我的精神力亦为之波动,一时引来周围目光无数。
这是……火神珠的力量!
为何火神珠会感应结界?难道说两者力量有某种联系?
倘若真是如此,结界必也是靠神珠的力量支撑,但其余四颗神珠匿处,乃仙界绝密之事,世间知之者寥寥无几,更别谈找到它!
布下结界的人不仅深谙内情,而且能从重重险境中取到神珠,并能驾驭神珠,非高深修行者所不能为,这样聪慧而厉害的人,远非我所能对付!
我暗自调转真气,闪烁的红光立时隐敛消散,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乌有。
“师姐,刚刚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身上会有光在闪啊?”
我缄默摇首,拢了拢白色斗篷,继续踏着江畔石板路徐行。
凤仙客栈
“小蝉,你小子别磨磨蹭蹭的,快把菜给客人端去!”
我正在前堂擦拭桌椅,忆着初入凤凰时的异象,乍闻厨房里传来豪迈的女声,蓦然回神之下,立即匆匆奔入厨房,氤氲之香中托出一个古朴竹韵的轮廓,炉灶上火气正旺,白烟弥漫,旁边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大展厨艺。
掌柜夫人着一身大红布衫,头戴围巾,生得英明神武,身长近七尺,腰大十围,但瞧她浓眉大眼,鼻挺嘴阔,倒也相貌堂堂,颇有英侠之气。
我信手取过灶旁已盛好的菜肴,端着托盘翾轻步入前堂,将几碟小菜一一置于三个大汉围坐的木桌上,素颜波澜不惊,“客官请慢用。”
掌柜是一个中年胖子,穿着老旧而不破败的黑衫,正在柜台后精打细算。
此客栈规模较大,形为吊脚竹楼,共分上下二楼,一楼为餐厅,二楼为客房,栈外两旁分置数把桌椅,“凤仙客栈”的旗幔在门口随风飘舞。
我入乡随俗,上着淡蓝束腰短衫,长袖半挽,外套浅紫无袖小坎肩,下着深紫缚腿及膝裤,以缎巾将银发悉数绑在头顶,一只眼掩映在细碎的额发中。
落脚凤凰的那天,我便自请来客栈当伙计,以便探听城中状况,虽苗人发色与眼色各异,但银发蓝眼太过独特,往往招致客人惊异的眼光。
多日闻众说纷纭,得知黔中道苗疆的中心据地为城东月谷,兵马林立,乃统领凤凰城主、精神领袖巫祝之所在,亦是布阵的中枢。
前日正逢城中招选巫师,流萤以苗女身份前去参选,以其高绝的巫蛊之术,自是在众人中脱颖而出,现已进入月谷,不知情况如何。
春末午后,客栈正值清闲之时,四下只闻算盘交响声与大汉的交谈声。
纵然凤凰为苗城,但素来与中原交往频繁,不似南诏自成为国,因而苗语汉语皆有用之,所幸三人言谈均为汉语,是以我能悉数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