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大楼门前围了许多人,这里在搞试运气爱国摸奖活动,神圣的爱国主义与低俗的市侩运气在商品大潮中也搅到一起了。在平常人看来,这种生拉硬扯没什么不好,只要运气好就好。
地上铺满了爆竹纸屑,空气里还滞留着硝烟味,这都是“好运气”的痕迹。焦影看着一个标明奖品的黑板牌,一等奖为51厘米上海产金星C512彩电一台,二等奖为30万赫电磁灶一台,三等奖是收录机一台,纪念奖五百名,纪念品一件。
一位矮胖的中年妇女拿着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一下子买了二十五张,愤愤嚷道:
“在蓝岛我已摸了一百块钱,只摸到几把牙刷,我不信运气就这么差。”
她跟谁赌气似的撕着奖底的封口,小纸牌一个个被扔掉,直到最后一个也没戏,便愤愤而去。
“嘿,运气这玩意,可不能不信,”一位高个青年嘿嘿傻乐道,“今天是我的幸运日,你们看,这是不是运气?”他把纸牌亮给旁边的人看,原来摸到了二等奖,纸牌上是“鱼”。
爆竹声骤起,高个青年领到了一台电磁灶。一些尚在犹豫的人见此,便下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钱来,试着各自的运气。
望着眉飞色舞正在招手打“的”的高个青年,焦影顿时感到痛心疾首:十二万要买多少个电磁灶?电视剧也快要完成一半了!他觉得跑到亨得利来检验那块戴仪送的表简直是鬼使神差,荒唐至极。他对自己充满怨恚与愤恨。
阳光依旧很亮,骑车与行走的人在焦影涣散的目光里像飘浮在水中一样,一些服装店与鞋店门外挂着形形色色的大招牌,写着“清仓大甩卖”、“血本大甩卖”。他没心思再看这些,来到金鱼胡同口的公用电话亭,迫不及待地拿起话筒,给戴仪拨电话。他估计一个月期限已到,戴仪应该出现了。可电话里依旧是没人接的长音。他又往医院拨了电话,依旧是那位嗓音沙哑的女同志的声音,“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请了一个月假,还没来上班。”
焦影失望地放下电话,目光掠过金鱼胡同两旁富丽堂皇、巍然耸立的和平宾馆和王府饭店的顶层,茫然扫向空中。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开始清楚他的处境:丢了价值十二万元的劳力士表,怎么向戴仪交待。妻子单位的新居只要交两万元,而他现在竟丢了十二万!最初那会儿,他还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反正这十二万是白来的,丢了也不心疼;这阵子,却牵肠挂肚地疼了起来,越这样,他越觉得对不起戴仪。同时,这更促使他下决心要写那部电视剧,虽然屈辱的感觉风一样挡不住地泛起,但他告诫自己不要想那么多了。
一回到家,邹品华就兴高采烈地拿着一封信递给他:
“你看这死丫头,去了这么久才来信,可把爸妈急坏了!现在好了,她在那里一切都好,比我们想象的好多了。那老头答应过艳艳,他七十岁生日那天和她离婚,还要给她一笔钱。艳艳在信中说,老头早就知道她的意图,不勉强她,由她去。看来那是一个好人。你快看看信。”
“你唠唠叨叨的,我怎么看?”焦影不耐烦地嘟哝道。他把脱下的西装扔到床上,然后才接过她的信,靠在沙发上,说:
“爸妈看了吗?”
“是他们刚送过来的。爸妈可乐了。你不知道这一个多月他们老两口愁心扒肝的,整天盼着这死丫头的信,过的什么日子!爸爸说今天要过来跟你喝一盅。”
焦影觉得不仅妻子天真好骗,她们一家都天真幼稚,艳艳的话能当真吗?
焦影心有旁骛,只匆匆浏览了一下写了好几张的来信。艳艳在信中说,她的日语顺利过关,已在东京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学经济,没有住校,在学校附近花了五万日元的租金租了一间十平米左右的房子,没有和老头住在一起。焦影从信中隐约看到她因携带101生发药水在东京成田机场受到查处,东京的家用电器是110伏,而中国的是220伏,以及东京的蓝色电话、红色电话、黄色电话的不同用途等琐事的叙述。这些琐事让焦影感到踏实,至少艳艳还没有被贩卖或沦为妓女,否则她是没心思介绍这些琐事的。信的结尾又是一通宏伟抱负之类的大话空话。
“怎么没寄照片?”焦影把信放进信封内,递给邹品华时问。
“寄啦。爸妈还在一个劲儿地看。我过去拿给你看看,头发剪短了,还真有点日本味了。”邹品华正准备去隔壁,焦影起身拦住她。
“算了,等晚上再看吧。我太累,在床上躺一会儿。”他走到床边,把西服挂在衣帽架上,躺下说:“你去买菜吧,你不是说爸要过来喝酒吗?”
邹品华拿着塑料兜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冲着焦影说:
“上午,有一个女的给你打过电话,我从声音中听出来了,是你住院时的那个小护士,叫戴什么来着?还记得吗?”
邹品华替丈夫脱了鞋,把他的双腿往床中间挪,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她说什么啦?”焦影心跳突然加快,表面上却装作漫不经心。
“我问她有什么事,她支支吾吾的,老是问我是谁。”邹品华正色道,“告诉你,可不准和她有什么猫腻,那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主儿。你住院那会儿我就看出她的苗头,事隔这么多天还来给你打电话,你可要保持清醒的脑袋。不许和她有任何接触。”说着,她屈着手指在焦影鼻子上刮了一下,“否则,有你好瞧的。”